狐颜乱羽(82)_张廉

八十二

　　她毕竟是狐狸不是狼，百里容离开一定距离后，她就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她提鼻子往空气中闻了闻，一阵东风拂来，带来了百里容淡淡的气息。她扬唇而笑，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她决定先去跟苏苏告别，只怕今日这一别，便再无机会相遇了。

　　她，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修真女；而她，却是一个随性叛逆的狐妖。她，文静温柔，处事冷静；而她，活泼张扬，遇事急躁。怎么看，两个人都不会成为朋友，都无法相融。

　　她缓缓转身，身后是不知几时已经站在院内的苏苏。

　　“他走了。”苏苏说，“老苏说，是在卯时走的。”

　　“他有留下什么话吗？”她问。

　　苏苏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是吗……”她淡淡感叹。晨风里带着清新的味道，提神爽气。她与她两两相望，久久不言。

　　“他……毕竟是个凡人，人妖有别。小蕾，你还是……”

　　“不，他不是凡人。”她含笑打断，“我会去找他，他一定需要我，我也不会丢下他。倒是你，接下去决定如何？是留在凡尘帮助朱明溪还是回蜀山？”

　　一丝惆怅划过苏苏的脸，她静静地站在风中，没有说话。

　　夜熙蕾笑了笑，“希望下次再见时，我们不是敌人，否则，我真的不希望我们再见。所以，不见。”她对着苏苏摆了摆手，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苏苏抢上一步，几多感慨终究没有说出口。她不想承认自己已经将夜熙蕾当做了朋友，因为这违背了蜀山的条规。她对着夜熙蕾消失的方向挥了挥手，轻轻地说：“不见。”

　　久久的，苏苏面朝朱明溪院子的方向伫立。相别不如不别，朱明溪的心中只怕也没有她，何苦相见，自讨悲伤？

　　院外，老苏赶来通知她吃饭，她对着老苏嫣然一笑、剑指横扫、灵剑出鞘，她便御剑而去。她本为妖而来，此番妖去，她自该回蜀山复命。自此远离红尘，潜心修真。

　　城外林荫道上，百里容拄着手杖点地而行。他停了下来，脸向后侧了侧，立刻，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入了树木之后。大地在他的手杖下震动，渐渐传来了马蹄声，他往旁边让了一步，立时，一辆马车与他擦肩而过，扬起漫天的尘土，他的长发和那覆眼的丝带也跟着扬起。他在尘土中转身往回走，然后停在那正在树下小便的家伙身边。

　　为了给夜熙蕾留下标记，茂茂将大小便都憋着，然后沿途一点一点留下。它不像狗类，可以随时制造出液体，来圈化自己的范围。所以这一路，它憋得满头大汗，很是辛苦。趁百里容停下，它赶紧释放一点。当它爽歪歪之时，它忽然发觉身边站着一个白衣飘然的身影，它的身体僵直了一会儿，然后将排泄出来的东西用土盖好，以示它爱干净。

　　“茂茂，你不必如此辛苦跟踪于我，你的主人不会来找我。”百里容温和的面色里，多了一分落寞。

　　茂茂翠绿的大眼睛忽然睁圆，“不会的，主人不会不理公子的。”

　　百里容微微摇头，“我昨晚对她……”

　　“不就是舔舔吗？我们经常互舔的啊！百里主子不用在意哦！”

　　百里容的脸开始发黑，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茂茂，那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茂茂急了，在百里容的衣袍下直跳，“只不过百里主子是人类，我们被异类舔会感觉很奇怪的。但是主子一定会习惯的，只要百里主子多舔舔她，主子不会介意的。”

　　百里容脸色转白，大叹一声，拂袖而去。茂茂赶紧蹿上前咬住百里容的衣袍，百里容走一步，它就被拖着往前一步。

　　“放开！”百里容不忍心再往前。

　　茂茂咬紧，“嗯……嗯……”

　　百里容俯下脸，覆眼的绸带在风中扬了扬，带出他一声叹息，“唉……”落叶在风中飘零，掠过了他的身边，天气已渐渐有了秋意。他俯身，摸了摸茂茂大大的脑袋，“茂茂，小蕾定不会原谅我昨日的行为。”

　　“不会的。”茂茂咬着百里容的衣袍说，翠绿的眼睛因为浮上一层水雾而晶莹，“主子最喜欢百里主子了，主子原本是狐族的公主哦！”

　　“公主……”他似乎听夜熙蕾有时自称为“本公主”，原来真是一位公主。

　　“可是后来就被赶到冷宫了，主子很可怜的……呜……”一颗颗豆大的眼泪，从茂茂翠莹莹的大眼睛里不断滚落，“还要被狐王随便嫁给妖王做宠妃，做宠妃没地位、没妖权的啊……喵喵喵……哇……”茂茂张大嘴哭嚎，他的衣袍从它嘴里掉落，湿了一片。

　　他微皱双眉，一直以来他都未过问夜熙蕾的过去，他们本就萍水相逢、情淡如水，方在分离之时，心中能放下彼此。他是一个不知过去、在人间徘徊的瞎子，而她是一只身份复杂、六界寻父的狐妖，他们的命运似乎不会有交点，又怎会此生相伴？

　　“哎……你家主人自有她的机缘，我们……”忽然他收住了声，呼吸变得深长，半蹲的身体竟僵直了。他额前纤细的刘海儿轻轻掠过他覆眼的银蓝绸带，他怔怔地面朝前方。他身后的空气里，走出了少年装扮的夜熙蕾。

　　“主子！”茂茂大呼。它看了百里容一眼，大眼睛眨了眨，眨去了残留在眼眶里的眼泪，然后安静地伏在百里容的身边，抬眼看向他身后的夜熙蕾。

　　“百里容，你食言！”她瞪着他的背影鼓脸，脸有些红。

　　他微微垂脸，“怎么食言？”

　　她往前大大走了几步，叉腰，“你答应我要陪我找寻爹爹的，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我……”他慢慢起身，一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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