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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祭奠完毕,他再也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握着锦帕,佝偻着身子,几乎是要咳出血来,窗外依旧大雨无声,风在庭院的花木中穿梭,发出簌簌的声响,徐侍郎抬起头凝望着庭园里葱郁的草木,冥冥中又仿佛是看到熟悉的面容在夜里冉冉浮现。

  巾儿,巾儿···如今的你,一缕香魂归于何处?这些年,我一个人走得太久,走得太累。真想停下来,到你那边去休息啊····

  抬头看去,天地间却依然黑沉如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如今朝野的时局,徐侍郎定定看了雨幕半响,从胸臆中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眼看很快就是四月十五日韦太后的生辰了,翻遍了全城却怎么也找不到御衣黄,不知道如何才能去见秦丞相。

  如果巾儿还在的话····

  想到这里,心里陡然就是一痛,喀喇喇一声,窗外又是一道电光划下,照彻了天地,然而眼神落处,徐侍郎却忽然一惊——外面的空廊风灯摇曳,雷电隆隆之中,闪电的光芒时不时的照亮天地,依稀可见庭院里落叶乱舞,一片狼藉。

  自从巾儿死后,他一直鳏居,意志消沉,也无复修整设计园林之心,庭院就此荒废,在没有昔年的精巧美丽,然而此刻,电闪雷鸣之中,居然看到空空的庭院深处,不知何时开出了一朵碗口大的艳丽花朵来!

  牡丹!徐侍郎大喊一声,踉跄冲出门去,扑入暴雨里。

  ——风扫庭院,荒草深处只见一株奇花亭亭玉立,翠叶扶疏,苍劲老枝上一朵怒放的奇葩,旁边还有几个明黄色的花骨朵含苞待放,虽未吐露半分,却已是尽得风流,这一株牡丹,居然是天下罕见的御衣黄!

  “巾儿!是···是你么?是你么!”徐侍郎失神半响,蓦然从喉中发出了颤栗的低呼,举头四顾“你在哪里?出来见一下我啊!”

  然而,头顶的夜空漆黑如墨,暴雨倾盆而下,他的呼喊声被湮没在雨里,没有丝毫的回应,唯有那一株忽然出现在黑夜里的牡丹在雨中轻轻摇曳,娇柔的花瓣轻抚男子枯槁清俊的脸颊,宛如情人的手指。

  忽然间,有人在背后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音清冷而诡异。

  “谁?”他悚然一惊,想要回头去看身后——电光明灭中,映入眼角的果然是一个纤细美丽的女子身影,站在满院花木最深处,全身笼罩着一层微光,影影绰绰如同仙子。

  “巾儿!”徐侍郎惊喜万分地站起来,然而那个幻影却忽然消失了。

  空荡荡的庭院里只有风声萧萧,草木身簇簇,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忽然伸了过来,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双黑暗里伸出的手是纤细冰冷的,软若无骨,身影却是冰冷而坚硬“难为你至今还记得她——莫非是心怀愧疚么?”

  徐侍郎全身一震,一股冷意沿着脊背冲上脑来,全身登时不能动弹,不,不对!这个声音····不是巾儿!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来葛巾虽死,一念却还牵挂在你身上,所以才幻出了这一株御衣黄给你”那个声音低低冷笑,冰冷的手慢慢扣上了他的咽喉“可惜,你这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依旧还是想拿它去讨好权贵!”

  手指忽地用力,血脉被一瞬间截断,他登时不能呼吸。

  “既然你那么相见葛巾,我可以送你去”那个女子的声音淡漠而冰冷。十指在喉头忽地扣紧,背后那人低语“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是么?”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仿佛是有一阵风拂过,满园花木簌簌一动,只听那个背后的女子啊了一声,语气中流露出惊讶,身形瞬间往后一闪,在徐侍郎即将失去知觉的那一刻,那只夺命的手从他的咽喉上霍然松开了。

  “谁?!”咽喉上的力道一失,徐侍郎已经迫不及待地回过头去,想看到那个在牡丹花开时悄然走来的神秘人是谁——然而大雨倾盆,庭院里又已经空空荡荡,除了那一朵美丽到妖异的牡丹,哪里有半分色彩?

  徐侍郎顾不得再去找那个神秘人,踉跄着扑到在花下,泪流满面。

  “巾儿···巾儿····”徐侍郎茫然地望着御衣黄,颤抖着伸出手,仿佛像触摸一个不存在的面颊,喃喃“是你么?是你在天有灵,送了我御衣黄,对么?刚才那个人是谁?她说要带我去见你····”

  无人回答他的话,黑暗中只有暗香浮动。

  “我知道江上一别后,你一定在那边等了我很久,不过,不要急····”徐侍郎抬手抚摸着灵位,低声咳嗽着,唇角浮出一丝苦笑“很快,我就会来找你了”

  那一株御衣黄在风里摇晃,窗外大雨无声。

  四更时分,大雨的帝都空无一人,空荡荡的御街上只有一位黑衣男子拉着白衣女子急行,奇怪的是他们都没有打伞,可虚空中仿佛有无形的力量笼罩在他们头顶,那样大的雨竟然没有一丝落在他们的衣襟上。

  走到了清波门外,白螺奋力一甩,终于挣开了对方的手“湛泸,又是你!”

  “刚才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动手杀人?”黑暗中,那个男子低声责问“你难道不知自己如今已是待罪之身,若再犯下杀业,就会受到神形俱毁的责罚么?”

  白螺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笑了一声,脸色不屑。

  “好吧,我知道白螺天女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五雷之刑都折不了你,这些又算什么?”湛泸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苦笑“但是牡丹花神是自愿与王母以三世为约的——如果今日她真的被那个男人辜负,也是她的命,轮不到你来为她抱不平”

  “那个徐君宝为附秦府权势富贵,竟然不惜卖妻求荣!”白螺愤然“湛泸,上次你阻拦我就苏盈,今日又阻我为巾儿复仇——若不是看在我们数千年的情分上,我早已与你翻脸”

  湛泸蹙眉回头看着她“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若是玄冥在,定不会阻拦我”白螺声音冰冷“湛泸,你不日便要返回天界——能阻得我一时,难道还能阻得我一世?这种人,我是非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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