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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膀子死在那一天晚上的掌灯时分。

  街上好几个准备打烊的店子里的人,目睹了他坠楼的刹那。街口高楼上,黑漆漆的影子摇摇晃晃走着,到了楼梯边缘也不知道停步,居然就这样一直走了过去!

  街上的人都听见了那段早已腐朽的栏杆发出脆弱的断裂声,然后那个庞大的黑影一脚踏空,从高楼上摔落在青石街道上,发出沉闷的、钝钝的撞击声。

  连一声喊叫都没有。

  那个时间里,他的妻子翠玉儿正在李秀才的药铺里,说丈夫喝的太多了,想赊一副醒酒药。

  所有人,包括翠玉儿在内,目击了张大膀子坠楼的刹那。

  出了人命以后,永宁巷里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私语,都在悄悄散布着翠玉儿谋杀亲夫的“真相”——然,丈夫摔下楼的时候,翠玉儿却不在家中,张大膀子失足落下去的时候,的的确确是一个人走着跌落的。

  即使是最喜欢传播谣言的王二嫂,似乎也感到这种话有些不能立足,只是看着翠玉儿皱眉头,想不出什么切实的凭据。

  李秀才却记起了那一包砒霜——于是,这个消息一传出,永宁巷里的人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新的证据,议论的更加活跃。

  不知道那个最好事的去私下报了官,那一日,一个仵作过到了永宁巷来。

  看着仵作走过去,白螺在廊下直起身子拭了一下汗,唇角有微微的笑意。

  不会有什么……不会有任何痕迹留下来。

  胃里除了酒,没有毒药的成份……没有任何除了酒后失足坠楼外的死亡可能。

  仵作最后的结论,却是让所有想看热闹的街坊们大失所望。

  只有崔二高兴的搓着手,喃喃对一边的白螺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会杀人……翠玉儿可不是能作出那样事情的人啊!”

  白螺静静地笑了一下,眼角那一粒坠泪痣盈盈。

  翠玉儿的确没有做什么——

  她,不过是在丈夫再一次的烂醉以后,没有如往日一般将他扶上床酣睡,而将张大膀子放在了那个腐朽破烂的阁楼上而已……按照着平日在卧室里、头东脚西靠着北墙的睡法,将他左手边贴着腐朽了的栏杆放倒在楼梯平台上。

  如今是夏日,闷热。即使有人见了张大膀子睡在外面,也只当是图了外面的凉快。何况……在暮色中,谁都不会注意到街口三楼那么高的地方有人酣睡。

  翠玉儿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扶着丈夫睡在了那里而已。

  然后,她下去买东西……其实无论买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要人看见那一段时间里,她并不在家中。

  酒醉的人被冷风一吹便会慢慢的醒,迷迷蒙蒙中,一般而言首先想到的,便会是起床如厕。他不曾料到自己会睡在从未睡过的楼梯平台上……

  张大膀子就这样按照千百次的惯性,迷糊着翻身下了“床”。

  而左手边,便是百尺的高楼……

  他的脚没有踏上预期中的楼面,那几根早已腐朽的栏杆根本经不起他的重量,嗑啦啦的一声,断裂坠落。

  那个庞大的身躯踉跄了一步,便如同破麻袋一样从高楼上坠落,激起了永宁巷零落的惊呼。

  在巷子里的药材铺中,他娇弱的妻子抬起头,目睹了丈夫的“失足”。

  没有任何一丝丝的痕迹留下……哪怕是包龙图再世。

  白螺淡淡的笑了,掠了掠发丝,懒得再理睬那些嚼舌根的人们,自己转头忙碌着料理那些花草去了。

  翠玉儿走的时候正是清晨。

  天还没有亮。她一个人提了个包袱,雇了一顶小轿子,静悄悄地便锁了家门出去。

  房子,已经卖掉了,反正也不值几个钱。闹了几个月,这事情终于是尘埃落定般的了结了。她只是想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秋日的早晨,笼罩着淡淡的寒气,永宁巷只有这个时候才是宁静的。各个店铺都还没有开张,只有轿夫的脚步声,叩响在青石路面上。

  “停一下。”走到题名为“花镜”的那个铺子前的时候,翠玉儿脸色白了白,忽然咬着嘴角,在轿中轻声吩咐。帘子掀开,美丽的妇人莲足踏出,手里抱了一盆青瓷缸儿的花草,慢慢走到花铺的檐下。

  翠玉儿低下头,将花盆默不做声的放回窗台上。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对准了闯缝儿,小心的塞了进去。

  然而,奇怪的是,连塞了几个地方,都发觉塞不进去。

  莫非,里面是贴了封条封死了的?

  “张夫人。”

  在她继续着努力的时候,隔着窗子,忽然听见了白衣少女泠泠的语声。那样的清冷而不带人间烟火气,让翠玉儿蓦然一颤——

  想起在花铺里呆的那一段时间,想起这个叫白螺的姑娘的奇怪言行,和在花铺大堂里面做的那个梦……寒冷渐渐浸没了寡妇翠玉儿的心。

  是她!在梦里,那个天籁般对她面授机宜的声音就是这样的!

  那个梦……那个被引导的、真实得和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摸一样的梦。

  梦里那个冷静甜美、恶魔与天使混合一般的声音。

  “钱就不必了……一盆花,哪里值了那么多。”没有开窗,然而白螺的声音静静传来,不容反驳,“夫人已经付了钱了,白螺并不是爱财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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