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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先进屋吧,我们这里日头毒着呢,外来的人最容易晒晕。"小萌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木门,大声叫道:"季宁,季宁,有人来看你啦!"

  没有人应声。水华走进屋里,坐在坚硬的土炕上,伸手慢慢摸着炕上单薄的被褥。然后她忍不住再度站起来,将那狭窄的小屋内的一切都一一亲手触摸,简陋的一切让她怀疑如何能支撑一个人的生活。

  "姐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他的水窖都裂了底,肯定去挑水去了。"小萌说着,跑出去了。

  水华一个人站在陌生的黑暗里,皮肤上还带着方才户外行走的灼热,心里的忐忑让她口中一阵阵发干。住在这里的这个人,真的就是她思念了五年的人么?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还能认得出她么,他还记得她么?在他的生命里,自己是不是就如同尘埃一样,被他轻轻一拂就遗忘得干干净净?否则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托人给他送了那么多信,他却连一封都不曾回过?

  再也无法忍受屋内阴凉的孤寂,水华摸索着打开门,重新站回太阳地里,方才听小萌说,脚下绿油油的一片都是伊密城特产的蜜瓜了。她蹲下身,慢慢伸手抚摸着那些毛茸茸的浮着一层薄沙的瓜叶,还有一两个尚未长大的光滑的小瓜,于是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

  有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水华迅速地抹去眼角的泪,转身面对着来人的方向,嘴角扬起了最甜蜜的笑容。

  脚步声停了下来,和她站立的位置还隔了很长的距离。

  "哥哥。"她笃定地唤了出来,知道对方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存在,又笑着道,"不是做梦,真的是水华来了。"

  "扑通--哗啦--"沉重的木桶从肩头滑落到地上,桶里的水都汩汩流入了瓜田之中。好半天,才有一个沙哑的嗓音响起来,仿佛梦呓一般:"水华……"

  "我在这里。"水华温柔地答应了,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迟缓的脚步慢慢加快,等待着熟悉的呼吸触碰到她的脸上。她再也不顾对方惊愕羞涩的迟疑,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对面季宁的肩膀,将脸埋进了他衣衫破旧的怀中,让压抑不住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

  "哥哥,你瘦了好多……"她的手抚过他瘦而硬的后背,捉住了他粗糙的手掌。从她今天见识的一切,她难以想像季宁在这贫瘠干旱的沙漠边缘,是怎样挣扎着生存下来。

  "可是你长高了好多,也更漂亮了,让我差点认不出来。"季宁稍稍平复了内心的悸动,终于可以控制住自己哽咽的喉咙,平静地发出完整的句子来。

  "为什么不回我的信?"她将脸仰起来,嗔怪地问他。

  "我不知道写什么……"他苦笑了一下,幸亏她无法看到。她那些历尽辗转才送到他这里的信,每一封都让他读了不下数百遍,几乎可以把每一个字都背出来。多少个寒冷得无法入睡的黑夜,他都是靠这些洋溢着生命活力和无限深情的字句坚持着挨到天明,可是每当他想要回信时,都狠心把那念头掐断--那个生长在繁华都市里的贵族女孩,最好的选择还是将他遗忘。

  "我从不曾忘记过你。"水华仿佛明白了他的心思,伸手轻轻抚过他瘦削黧黑的脸庞,"爹爹这次被皇上贬谪到这里,我心里居然是高兴的……不过我有时候也害怕,难道是因为我日夜祈祷和你相见,才连累了爹爹么?一路上听着他深夜发出的叹息,我真觉得自己好自私……"

  "你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季宁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话,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入屋内,就像她小时候,他常常牵着她走路一样。

  "你的旧伤还犯么?"水华关心地问。

  "西荒天气干燥,阳光充足,早好了。"季宁微笑着回答。

  "嗯。"水华还想问什么,终于没有开口。她知道季宁因为小时的遭遇,身体并不算十分健康,以他从未干过重活的身子流放到这贫瘠的伊密城来,必定吃了不少苦。只是这个人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无论处境多么艰难,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仿佛她只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根本无力为他们分担一切。可是哥哥,无论你以前经历了多少艰辛,我到来以后就要给你幸福。水华握着季宁遍布裂口的手,分辨着他笑声里隐约的掩饰,心中默默地道。

  接风的宴席就设在玄林任职的驿馆里。伊密城偏僻贫穷,向来都是作为朝廷流放犯人的地方,因此除了每任换防的军士,几乎没有人会光顾这破落的驿馆。不过玄林数十年来声望卓著,虽然此番失势,伊密城的守将骏鹏仍然不光亲自前来拜见,还派了一些士兵连夜整修驿馆,好歹把这几间土坯房子整理得可以居住。

  季宁和水华走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已整饬好了一桌饭菜,托守将的福,有西荒宝贵的肉食和蔬菜,甚至还有酒。座上的人除了玄林和伊密城的守将骏鹏,剩下的便是以小萌爷爷墨长老为首的几位当地耋宿。季宁虽知自己流犯的身份低贱,却难拂玄林的盛情,只得忽视骏鹏难以掩饰的不满,坐在了末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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