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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和空桑人生了我,让我长成这副杂种的样子。"明石恨恨地一拳砸在礁石上,仿佛感觉不到痛,"原本我们一起在杂耍班子里,她却半途跟人跑了,在外面又给人生了孩子,过了一年才独自回来。我那时刚捡到阿黄,只对阿黄好,不理她,她就讨好我,给阿黄喂奶吃,我就准备原谅她了。谁知她又跑了,丢下我,丢下阿黄,阿黄就饿死了……这种下贱的女人,我才不认她做娘!"

  这种刻骨的冷酷语气让一旁的季宁打了个寒战,他无法理解一个母亲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孩子这般无情。"明石哥哥……"季宁小心地碰了碰明石的手臂,问出自己一直担心的那个问题,"你不会也抛下我走吧?"

  明石转头看着季宁,孩子可怜巴巴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当初在垃圾堆旁捡到阿黄时的情景,两者都是那么弱小得将他当作了惟一的救星。"你有亲戚么,我送你去他们那里。"明石说道。

  "我外公家在门州。"季宁忽然意识到什么,拉扯住明石的袖子叫道,"我不去那里,我要和明石哥哥在一起。"那样疏远的没有见过两次面的亲戚,在季宁心中实在不如这个有些凶巴巴却照顾了他两个月的少年来得亲近。

  "我来这里,是等人的。"明石看着大海深处道,"我要去的地方,你不能去。"

  "你能去的地方,我也能去!"季宁声音尖锐地叫喊起来,"答应我,我也要去!"

  "别闹了!"明石不耐烦地大喝了一声,将季宁吓得再不敢出声,只是坐在礁石上,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他原本不是这般软弱的孩子,然而骤然遭逢大变,给孩子心里留下了极为惨痛的阴影,世界早在家园崩塌的一瞬间变得狰狞可怕。

  "不哭了,我给你讲故事吧。"明石见季宁哭得伤心,只得软声细气安慰。

  "我不听你的故事,我刚才看见了,你的回忆都是黑色的!"正哭得痛快的孩子甩开了明石的手,口不择言地将原本想守住的秘密都说了出来。

  "都是黑色的吗?"明石的眼神黯淡下来,"不,也有明亮的回忆呀。"他微笑着揽过季宁,让他在礁石上坐得更稳一些,"我第一次看到杂耍表演的时候,就开心得要命,所以非拉着娘……那个女人加入杂耍班。"

  伴着季宁呜咽抽泣的声音,明石自顾自地讲下去:"裘三叔是个侏儒,但他的舌头力大无穷。他在舌尖上放上一根长杆,长杆顶端放上一张桌子,葛巾、岑萱两个姐姐就能在桌子上表演双人杂耍。淇夜是个鲛人,我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他一边身子是腿,一边身子是半截鱼尾,只要他一开口,再远的人都会被他的声音吸引来看表演。羽边大伯更厉害,他把一枚蜡烛烧化了,就能靠吹气将一摊蜡油吹成一棵树,越吹越高,都可以插到天上去了……"

  "那你会什么呢?"季宁听得忘记了哭泣,好奇地追问。

  "我啊,我的本事也不小。"明石蓝色的眼睛仿佛把整个大海都融化在里面,发出熠熠的光辉,"我能够顺着羽边大伯吹的蜡烛树往上爬,爬到顶端了就撒着五彩的纸屑从上面跳下来……"

  "你不会摔下来吗?"季宁担忧地问。

  "我的本事是师父教的。"明石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从未出现的温暖,"那个时候,杂耍班的班主不肯收留我们,师父路过就教了我在空中行走的本事,才让我们不至于饿死在街头。师父是中州人,在云荒上行踪不定,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说着说着,他发现身边再没有聒噪的提问,转过头,发现季宁已经靠着自己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往常,季宁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跟着明石抓鱼虾、挖木薯。只是他死活不肯告诉明石自己在门州的外公家地址,让明石无法将他送离。然而明石眼中的焦灼却越来越显著,有一次季宁看到明石独自站在齐膝深的海水里,向着大海那头奋力大呼:"为什么你还不来,为什么你还不来……"那个时候,季宁茫然地站在一旁,不明白明石如此强烈渴求的究竟是什么。

  终于有一天早晨醒来,季宁再也找不到明石。他寻遍了沙滩、树林、山地、废墟,却再也找不到明石的一丝踪迹。这个人的消失,就如同他的到来一般,没有半点痕迹,只剩下重新陷入恐惧和孤独的季宁,像明石一样踩在齐膝的海水中,对着大海深处喊道:"明石哥哥骗人,明石哥哥是坏蛋……"

  海风吹过来了,闯进忘记插好木门的小屋,将睡铺上的稻草漫天卷起,衬托着远处哭泣的孩子的背影。与此同时,就在这个孩子身后的千里之外,清越元年的云荒大陆再次经历了王朝更迭的变动。天祈王朝的统治如同散乱的稻草一样瓦解,苍平王朝再度将统治中心从越京迁往伽蓝帝都。而云荒大陆漫长的海岸线,也将打破数百年来禁海令勉强维持的和平,将海中滋养的仇恨围绕着整个大陆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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