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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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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遥放轻了脚步往寝殿走去,殿前的青鸟早已栖在梧桐树上入眠,殿内静无人声,只透着朦胧的灯光,他在门口立了片刻,便往右转身走去,悄无声息的迈过十丈之距,然后在一间厢房前站定,从临廊开启的窗口可以望见屋中并未点灯,只月华从对面的窗口照入,洒落一片朦胧的幽光,依稀可见床榻上报膝作者一道人影,仰着头静静地看着窗边的弯月。 久遥隔着窗默默看着床上的人。 从前,他只知杜康是她忠心的侍卫,这些年的陪伴,这么多年的生死与共,杜康于她来说,是与她的七个兄弟一般重要的存在,只是……自杜康死后,他才知道,杜康在她心中不只是忠仆、兄弟,他是凤青冉留给她的,在她心中他几乎等同着凤青冉的存在。因为有杜康,她才感觉着她与凤青冉与杜康,三人一体,没有分离,所以这才支撑着弑兄之后她在那灭顶的罪孽里活了下来。 如今,杜康已死,死在她的眼前,她眼睁睁地无能为力地看着他死去,如同凤青冉再一次死在她面前! 偏偏,那些人起兵叛乱,那些人刺杀她,那些人杀死了杜康,却还是打着凤青冉的名号! 这是何其荒谬,又何其残忍! 想着,他忍不住轻叹一声,推开了房门。 床榻上的人听得声响,顿时转头望来,朦胧的幽夜里,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星,满是期待与希望。那一瞬间,久遥几乎都想逃开,不忍让床榻上的人见着他,可他终归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然后床榻上的人看清了他,不过刹那,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便熄灭了,仿佛乌云蔽天,掩去了所有的光亮,只剩满满的漆黑。 “你来干什么?”凤独影收回目光。 “你何苦每天不睡地坐在这里。”久遥提着灯走入房中,将灯挂在灯架上,走进床榻。 凤独影没有答话,只是抱膝坐着,依旧静静地望着窗外。她搁在膝旁的手,瘦骨嶙峋,苍白的皮肤在淡淡的月光下仿佛透明的,皮肤下的血管格外清晰,以致手背猛地看去,入目的只是一片青蓝色,衬着那细瘦的手指,显得可怜又可怕。 久遥默默地站了会儿,搬过一张矮凳,在床边坐下。 两人就这样坐着,也不说话,房中安安静静的。 许久后,方中忽然响起凤独影的轻语声,如从幽谷荡来,带着沁骨的悲凉,“他是真的死了,否则无论受多重的伤,他便是爬也会爬回我身边的。” 久遥默默地听着。 “明明都说好了,我和他同一条命,我活着他也活着,我死的时候他可以追来,那为什么我还没死他却抛下了我?”凤独影自言自语着。 久遥依旧没有作声。 “人死了是不是会有鬼魂?如果有,他怎么也该会来看我一次,那样我才能骂他一顿,打他一顿,才能狠狠地教训他,他竟然敢违命抛下我……”凤独影紧紧地抱着双膝,头伏在膝上,只双目幽幽地望着窗口,仿佛在等待一个鬼魂的到来。 久遥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抚着她瘦削的脸颊,“如果真有鬼魂,他又怎能忍心见你这般模样。” 静静伏着的人身一抖。 “久罗亡族后,睡梦中我常常能见到兄长他们。”久遥的声音低柔,隐隐地带着蛊惑,手轻轻地从上至下梳理着她的头,“所以你若真的很想见他,不如好好睡一觉,也许梦中就能见到了。” “我不想梦中见到他,我想他回来见我,我想亲手打他,一掌一拳地可以打在他的身体上。”风独影喃喃着,可不知是太过疲倦,还是头上轻抚着的手太过温柔舒服,她的眼皮渐渐阖上,“当初和你说的话时错的,鸟尽弓藏其实是最好的结局,杀戮之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带来杀戮带来灾难,好比久罗山、三石村……太平盛世里是不该容身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终不可闻,眼帘闭合,沉入无边黑暗中。 久遥心头一窒,然后温柔地低声道:“那不是你的错,睡吧。”他的手缓缓从她发间收回,“希望你的梦中……唉,还是不要见到他,无梦一觉到天亮。”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许久他苦笑一声,“好在这浅薄的眠梦术还能施。”然后他起身抱起床榻上的人,稳稳地走出房间。 屋外,银光轻泻,夜凉如水。 风独影在这一觉睡得很长,梦中她躺在一片洁白柔软的硕大羽毛上,随着轻风,在天空里无拘无束地飘游着,追逐着那些忽如絮雪忽如棉花忽如骏马忽如虎狮的白云,远远地似乎还有百鸟翔飞云间,以至她能听到如凤鸣般的清越长啸。 嘎!嘎!嘎! 迷迷糊糊里,耳边清啸不止,她想这大约是青鸟在叫,肯定又是饿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喂它吧。 睁开眼的第一课,强烈的光芒刺痛了眼睛,她不由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却是满目惊艳,无法言语。 一轮赤色玉盘自峰峦之间徐徐升起,绯色的绮云,如同最华丽的绸缎铺展了整个天幕,洒下万丈霞光如如同最鲜艳的胭脂味远近青峰翠绿抹上一层淡淡华妆,无数的鸟雀在云霞里翱翔啼鸣,仿佛是一只只小精灵在飞舞歌唱,天地这一刻无与伦比的壮美,又溢满安宁与快乐。 霎时,惊艳之余更是惊异,她明明在宫中,却又如何欣赏到了这般壮丽的山顶日出,难道是在梦中? “你曾说看过最美的日出在苍茫山上,可我看到的最美的日出便在此地此时。” 怔松之间,耳边响起轻轻细语,如同微风拂过,却令她自恍然中回神,知道自己真的是在山上。回收,便见久遥那张在霞光映衬里更胜天人的面容,近得鼻息可闻,这一刻,她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他怀中,而青鸟正立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她,几乎是反射性地便想起身,可身后的臂膀却牢牢地抱着她,挣了一下没能挣开,她便也不在动。 “因为我可以抱你在怀,共守日出。”耳边的细语又轻轻传来,气息喷洒耳后颈脖,引起一种异样的灼热。 说过这句话后,久遥没有再出声,只是抱着风独影静静地欣赏着天边升起的旭日。 清晨的风微带凉意,可一件厚厚的大裘将两人裹得密不透风,相依的身体暖暖的,远处红日飞升,云彩渐淡,金光处绽。 良久,风独影的声音忽然低低响起,“当年天下一统,我们八人齐心,坐拥江山,爬上天下第一高山上,痛饮狂歌一宵,然后便看着一轮红日破空而出,驱除天地间的阴暗与乌云,那是无比的开心与满足。”她仰首依在久遥怀着嫩瓜,目望天边赤云彩霞斗艳,满怀的苍凉说,“如果可以,真希望八个人能在苍茫山顶再观一回日出。” 久遥默然,只是收紧了拥着她的双臂。 静了片刻,风独影喃喃道:“人想要得,往往是不可得的。”她仰着头,凤目空茫地望着上空,满天云彩在她眼中都已失尽颜色,暗淡如灰烬,“你其实不爱朝堂暗明殿,更爱那高山秀林烟霞水月,如今天下太平,你不如起程游历河山,我的风痕剑送你防身,有了它无论天涯海角都可保你平安。” 久遥闻言心头一酸,低头偎着她的鬓角,紧紧抱住她。 骄傲不屈的凤凰,这一刻终是自九天坠落,放弃了展翅云霄。 她或许是飞得太高太远所以太累了,又或许伤口太多太深所以太痛了,累得飞不动,痛得飞不起,此时此刻,她放弃了所有的坚持与挣扎,静静地等待死亡。 胸膛里一阵冰锥火燎般的疼痛,以致久遥开口时声音暗哑,“阿影,人生诚然有许多可望而不可得的,可是我们不如珍惜已经得到的。” 风独影安安静静,仿佛没有听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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