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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掀开帐帘,里面左边一张床,右边一张榻,正前方一张书案,一张椅子,简单得近乎简陋,完全不似一个帝王拥有的营帐。

  此刻营帐里,一个横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数份折子,一个斜卧在榻上,脸上蒙着一本书,兄妹两人——一个皇帝一个将军,皆毫无形象可言。

  “杜康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要饿死我吗?”风独影嘀咕着。

  “龙荼去搬坛酒也去了这么久。”东始修哼着,“回头罚他俩的俸碌。”

  黄昏薄暮,正是炊烟袅袅时,杜康在热火朝天的伙房里挑着他家将军会吃的菜肴,龙荼则在一堆小山似的酒坛子里挑着他家陛下指名的美酒“屠苏”,并不知营帐里躺着的两人在抱怨他们太慢了。

  百无聊赖之际,风独影问:“大哥,这癸城你围了几天了,什么时候攻城?”

  “等东西到了,等天公作美。”东始修懒懒答道。

  “喔,打算怎么取下癸城?”风独影一边问却一边想,若是换作三哥四哥,在如此绝对优势下,他们定是“围而不攻”以达“不战而屈人兵”,或许三哥还会使使离间计,四哥则派人劝降,他们俩人,三哥是喜欢省力省事,四哥是想完美制胜,至于大哥嘛……

  果然,东始修道:“伏桓是北海第一的名将,打败了他,便等于击垮了北海所有将领的心防。”他拔开脸上的折子,坐起身来,“况且,此刻不只蒙成看着我们,周边觊觎的诸国都在看着,所以……攻取癸城不用一点取巧之策,正面进攻,让其彻底崩溃,让诸国看看我大东铁骑不可抵挡之威猛,这才有敲山震虎之功!”

  风独影不由得笑了笑,只不过给书遮挡了。她又问:“四哥的信有收到没?”

  闻言东始修哼了一声,才道:“不止他,老六的更早就到了。”

  风独影自是了解他的心情,想想四哥与六哥的信,于是声音里便带出了笑意:“大哥,他们没用折子,而是以兄弟的名义给你写信,那已是很留情面了,你就知足吧。”

  “我还没开战,他们就来了劝诫,想当年玉师都不曾这样管着我呢。”东始修嘟嚷着。

  “那是因为玉师知道有二哥三哥四哥管着你,所以他就省了口舌。”风独影取下脸上的书,转头笑看东始修,“大哥,要知道在六哥眼中,你与八弟是一样的。”

  尽管她说得很委婉,尽管她顾全兄长的颜面没有把那句“你与八弟一样,出门就要闯祸破财,六哥每每心疼要死,只不过你是大哥,他不敢给你下禁足令罢了”说出来,但东始修已甚感面上无光,瞪着风独影:“你也向着他们,枉费大哥疼你。”

  “哈哈……”风独影大笑,“大哥,若他们没道理,你也就不是这般滋味了。”

  被她给说中心思,东始修恼不是,怒不是,瞪了她半天,可她自是悠哉浅笑,最后反是自己没了脾气,苦笑了一声,然后叹气道:“想当年我们赤贫如洗时,只以为当皇帝当将军一呼百应威风八面,可今日当上了才知,一国在肩,累不堪言。”

  风独影没做声,只是自榻上起身盘膝坐着。

  东始修望着帐顶,又默然片刻,才道:“北海之战,速战速决!”

  “四哥亦是这意思。”风独影点点头。

  东始修将搁在床上的一张矮几拖了过来,准备放置一会儿两侍卫端来的酒菜,一边信口问道:“镐、僰两城安置如何?”

  闻言,风独影微微一笑,道:“大哥,那顾云渊确是良才。”

  “哦?”东始修收回了手,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在衡量她话中有多少深意。

  “以往之经验,开头总是要流些无辜之血的,只不过这回,有这顾云渊,看来可以平平静静的等到四哥遣来的官员接收了。”风独影语气里很有些赞赏的意味。

  “喔。”东始修依旧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目光盯着自家七妹,只要那张脸上有一丝喜欢的意思,就打定了主意从此以后要把这顾云渊永远的留在这北海国任职了。“他做了些什么?”

  “两城文官,愿意继续留任者,许其原职原俸;所有武官,一律收缴武器革职为民,但不动其田地家财。”风独影道,“‘无煽动,则民事定’这本是四哥信中所说,倒不想顾云渊先行一步。他这招‘以北海治北海’不失为当前稳定民心之良策。”她说完,瞥见东始修的神色,不由摇头叹道:“大哥,顾云渊是良臣。”

  “哼!那小子贼心不死。”东始修冷哼一声,“只要他不死心,我就不用他。”这话说得很是任性,只不过此刻面对的不是百官,而是他自家的妹子,所以皇帝荒诞的任性也就不会广传天下。

  “大哥。”风独影唤一声,又沉默了,只是看着东始修。

  东始修被她目光一看,顿有些悻悻的。

  “大哥,近来我常想起玉师的话。”沉默了片刻,风独影忽然开口。

  “什么话?”东始修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就是当年玉师单独与我说,你却偷听了的。”风独影垂眸。

  “咚!”茶杯落在了床上,茶水瞬间浸湿了衣襟床席,可东始修顾不得这些,猛地抬头去看风独影。

  “大哥,那话你本就不信,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大概都忘了。”风独影低垂着头,肩后的墨发垂落,半掩了神色,只有那低低的声音传来,“可是我从来没有忘,所以我以玉师赐我的字为名,时时提醒自己。”

  “凤凰儿……”东始修轻轻唤一句。

  “大哥。”风独影低低的声音仿似沉沉幽谷里传来,“这世上我最亲的人便是你,我也知大哥视我最亲,可是……大哥,我……我……”她连续两个“我”却依旧是没能完整说出,而这世上,能让“纵千军万马亦往矣”的凤影将军畏缩的不过一二。“大哥,我不愿玉师之言终成谶语。”她抬头,一双凤目如无底之潭,眸光苍凉如夜雪。

  “凤凰儿……”东始修心头大震,他的凤凰儿从来骄傲不屈,何曾见过她如此神色。

  那样的神色却也只一刹那,风独影站起身,立于帐中,修长挺拔如玉山孤竹,自有一种百摧不折的凛然气度。她微微弯唇,勾起一抹淡笑,若秋日之晨云淡风清,却带了秋之冷瑟。“大哥,听说北海国的长公主有倾国之色,想来那样的美人,四哥总该是欢喜的吧。”

  “你……凤凰儿,你……”东始修看着风独影,心头惊震过甚,一时竟是无以成语。

  风独影抬步,却又顿住,回头看着东始修,眸中一点光亮如夜空明灯,迎风不熄。

  “大哥,自小至大,我们八人有过很多的心愿,可是最初的亦是唯一的,不过是我们八人同心同德,福祸与共,永不分离。”话音落下,亦掀帘而去。

  帐外,暮色苍苍,夕阳缈艳,怔怔看着那道纤影渐走渐远,东始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头兵荒马乱一片。

  这些年,许是无心,许是有意,终成今日困局。

  心动,劫来。

  三、天下何限3

  六月二十四日。

  这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骄阳如炽。

  午时,“咚!咚!咚!”

  震耳鼓鸣惊破了癸城外数日来的安静。

  当癸城守将伏桓率众人赶到城楼时,便见对面东军已列阵以待,盔甲如银,红缨似火,气势滔天,城楼上诸将看得一阵心惊肉跳。

  东军终于要攻城了?!

  “将军,东军这是要攻城了,可……可我们的援兵还没到。”有将领忧心忡忡。请求援兵的信早就发出了,可几天过去,援兵至今未有消息。

  伏桓并没有答话,他只是握紧刀柄,然后沉声吩咐:“叶将军守东门,秦都尉守西门,李将军守北门。”

  “是。”众将领命去了。

  伏桓守在南门。对面的东军人数远在他们之上,而援兵……他们哪里还能有援兵,北海倾国而出的本打算一扫东朝的最精锐的十二万大军便在这里,如今镐、僰被破,八万已去,只余癸城这四万人马。这是最后的希望,他愿以死相拼,只求守住国门,只是……当目光落在那威武雄壮的东军阵前,便止不住身体里的一阵阵凉意。

  或许在蒙成内乱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了今日之局,又或许在更早之前,当他们的大王于王宫大殿前放下豪言壮语要征服他朝沃土之刻,便埋下了亡国之祸。

  他此刻在此,不过尽人臣之本份,却无力回天。

  “为将者,马革裹尸,壮哉!”伏桓喃喃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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