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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子背后,有个凸起的按钮,摁下它,靠墙而立的巨大衣柜便会朝旁移开半米,在墙上露出一道暗门。

  那是从七年前开始,沧瞳凯每天都要去的地方。

  暗门后的密室,地面与四壁都是光滑如镜的大理石,连石上的纹路都很精致,里头除了一个一人高的大水缸,别无他物。墙壁上没有窗户,却挂着一幅硕大的油画,画里,天蓝如洗,碧波万顷,广阔的沙滩上没有人,只有两串伸向海边的脚印。整幅画,逼真得似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画笔与颜料散乱堆在地上,五颜六色的油彩在白色的地板上溅开,比花还漂亮。

  沧瞳凯走到与油画对面而立的水缸前,轻轻叩了叩玻璃,像个礼貌敲门的绅士。

  “你今天开学对吧?”

  宁静的水面上漾出了波纹,一条约尺把长的鱼,白磷如钻,滑动着如花边儿般柔美的鳍与尾巴,从水缸的另一端渐渐显出身影,欢快的游到沧瞳凯面前。

  "嗯。今天要吃什么口味的冰激淋?”沧瞳凯露出少有的笑,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被那清脆动听的女声柔和下来,语言里充满了喜爱,与宠溺。

  图图是一条鱼,但是它会说话还喜欢吃冰激淋,所以在沧瞳凯心里,图图从来不是“它”,而是“她”。

  “我要香草巧克力!”

  “单球?”

  “双球!!”

  “会发胖!”

  “大不了换个更大的水缸!”

  沧瞳凯无奈地摇头,手掌贴在鱼缸上,图图高兴地翻了几个圈,粉粉的嘴吧唧一声吻在他的掌心。

  他们之间,总隔着一块厚厚的玻璃,但是隔不断微小的温暖。

  “上课要专心哦!”

  “我知道!”

  “不要跟人打架!”

  “我知道!”

  “回家的时候一定要把外衣扣子扣上,最近甲流可猖狂的。”

  “好……”

  “不要忘了冰激淋!双球!”

  “……”

  沧瞳凯举手投降,孩子般沮丧:“好吧,双球就双球!”

  图图胜利的吐出一串水泡,水泡在水里排成一个大大的V字。

  图图是沧瞳凯唯一认可的,真正的朋友。

  图图,也是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的对象。

  3

  玄背对着水缸,沉默地望着密室墙上的油画。

  水缸里哗哗作响,图图饶有兴致地在水里游动,时不时还从水下跃起,在空中画一条优美的弧线,噗通落进水里。

  “玄!”图图停下有些无聊的自娱自乐,浮出水面,”怎么啦,你今天好像很不开心。”

  玄没有回头,纤瘦的身体在油画上投下一道阴影。

  “我送你走吧。”他说,“回到西溟幽海,你的家。”

  图图的尾巴缓缓划动,水纹的波动越来越小。

  “每夜无休无止的逃命,你依然不觉得是一种折磨?”玄走过去,严肃而冷峻的打量着眼前厚厚的玻璃:“再留下去,你随时都会死。”

  水缸里的动静越来越小,图图无声的游开了去。

  玄转到水缸的另一面,脱去上衣,露出右肩,一道深刻露骨的伤口赫然入目。

  “你受伤了?!”图图诧异地游过来。速度快地要撞破鱼缸。

  “他的力量越来越大,我已经没有多少自信再抵挡了。”玄穿上衣服,“你必须走。”

  密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你该去接凯放学了!”图图突然脆生生的喊道,高兴地摇晃着尾巴,目光落在想象中的窗外,眼睛里有笑意。

  是的,鱼也会笑,只要你认真地看她的眼睛。

  “你有必要这么做?”玄怔怔地看着她,“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这个问题不该问你自己么?”图图顽皮地朝他吐出一串水泡,在水里排成了一个鬼脸的表情。她身上刹那的沉默与压抑,如同破掉的水泡一样无迹可寻。

  图图当然不是普通的鱼。她是一只妖怪,一只叫“忘形”的鱼妖。

  它们畅游三界,无阻无碍,只要愿意,可以隐去身形,不被任何人发现,包括那些最高深的,不用眼睛也可以找出目标的高人。

  几乎所有妖怪,甚至某些修行的人类,毕生都抱着吃一条“忘形”的强烈愿望,就算吃不到,闻一闻都好。一如【西游记】里的妖怪,个个都惦记着那块长生不老的唐僧肉。

  “忘形”对他们而言,是获取一切的捷径,是无人阻拦的为所欲为。哪怕只是一只修为低浅的小妖,吃了“忘形”,也可以下入冥界上闯天宫,取其至宝如入无人之境。

  “忘形”,是他们的神话。

  珍贵的东西,总是罕有的。抓一条“忘形”所需要的付出,大多时候是一条性命。“忘形”生于西溟幽海中的最深处。西溟幽海自上古时起,便是盛产妖怪的圣地。有幸到达海边的人,已属不易,再入海中寻鱼,不被海中的妖异暗流吞没,也会被暗藏其中的怪兽当了美食。

  至今,只有几千年前一个姓姜的老头,孤身一人到了西溟幽海,用一个直钩成功吊起了一条尚在幼年的“忘形”。不过,返程途中,姜老头却放了它,原因是这条“忘形”开口对他说了一句话。

  在曾经一次闲聊中,玄问过图图,当年她跟那个老头说了一句什么。

  图图吐了个水泡,回忆半天,说:“我只是很傻很天真地说,吃一条鱼就能建起一个国家么?那你吃了我吧。”

  玄笑了:“然后他就放了你?”

  “那老头没说话,然后对着满天星子站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把我放进了一条河里。那会儿的湖水真清澈呀,哪像现在,到处都是塑料袋和饭盒。”图图认真地说。

  每每回忆起跟图图闲聊时的情景,玄都会被她那无辜的神情逗笑,他是那么不喜欢笑的人。

  但今天,纵是图图表现得百般快乐千般可爱,他也没有笑容。

  “新闻上说,今夜是蓝月之日。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玄沉沉说道,也不看图图,径直朝外走去。

  “玄……”

  在他走出密室前的刹那,图图叫了他的名字。

  他不回头,不想看她,更不想看到那双亮亮的眼睛。

  “你我都是一样的,包括选择。”

  她的身影在水里渐渐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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