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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其实……我也不知道过来告诉你到底对不对,我只是觉得,惠王殿下若是还在,必然不愿意为了眼前的短浅小利,与长林军结下死仇。”

  萧平章踏前一步,语调已转凌厉,“贵国陛下到底与大渝有何密约?”

  “大渝愿意攻击已被叛军控制的北线,同时援送我朝中银帛粮草。而我国陛下作为回报……”拓跋宇在这里停顿犹豫了许久,最后方才下定决心,“陛下同意开放阴山山口,允许大渝皇属军借道西境。”

  “阴山山口?”萧平章震惊地瞪向他,“向大渝开放阴山山口?那可是你们的西南门户啊!”

  “江山已是风雨飘摇,陛下早就失了理智……”

  萧平章握紧双拳,努力定神,“什么时候的事?”

  “密约订于上个月。大渝显然准备已久,行动绝不会太慢。”拓跋宇神色惨淡,眉宇之间微有愧意,“我大燕此时,最不需要的就是死敌……言尽于此,请世子保重。”说罢,快速将帽兜罩上,转过身疾步而去。

  一直远远站在门边的蒙浅雪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却能看见夫君面色惨白,赶忙奔过来扶住了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掌心全是冷汗,顿时也跟着惊慌起来。

  萧平章从头到脚都在发抖,闭上眼睛许久才吸进了一口气,齿间颤颤地挤出两个字:“父王……”

  林奚跪坐在萧平旌的榻前,指尖自神庭滑向天突,细如牛毛的银针稳稳扎下。外厅萧平章说话的声音和师父应答的回响陆续传到了里间,但解毒前的这项准备太过重要,她全副心神都凝注在自己的手上,外界的一切都过耳不闻,直到拔下了最后一根银针,才突然意识到师父的音调紧绷激动,两个人显然不是在寻常寒暄。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黎骞之瞪起双眼,“我们是医家又不是神仙,昨日所说的疗法,已是当下医术和药力所能做到的极限,并没有可以商讨的余地!”

  林奚从里间快步奔出,惊讶地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跪坐在他对面的萧平章和蒙浅雪。

  “不是晚辈任性,非要逼着老堂主想其他的办法。您可知道,大渝皇属军借道北燕,穿过阴山山口之后,我大梁北境将会面临何等局面吗?”

  黎骞之沉着脸道:“老夫只是医者,不懂军阵之事。”

  “现在单单派人通报父王已经来不及了。敌军战线弯刀之势将成,会直接切断后路。父王主营是头一个被围的,军令必定难出。身为长林军的副帅,此时能够整合外围兵力及时援救的人只有我!只有我!”萧平章的一只手紧紧按在药案之上,牙关颤颤咬紧,“北境陷入如此危局,我怎么都不可能闭着眼睛躺在这里……”

  黎骞之默然片刻,肩头无奈地垮下,低声道:“如果一定要这样,老夫也没有别的办法。……玄螭蛇胆还在这里,世子中毒不到三日,您只需服下解药,体内霜骨便可自行运功消解。”

  萧平章全身一震,转头看向里间昏迷不醒的小弟,“那……那平旌呢?”

  黎骞之没有回答,但林奚惨白的面色已是答案。

  萧平章眸中慢慢浮起泪意,哀求地叫道:“老堂主……”

  “有时世事就是如此,你拼尽了全力,以为定有回报,可是最终……却又不得不退回原点……”黎骞之仰天叹息了一声,眸色怆然,“医家可为之处终究有限,还望世子见谅。”

  萧平章怔怔地看着他,室内的空气一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寂静如死。这么多天的抗争,这么多天不愿放弃的坚持,却在命运最后的恶意与重压前,显得如此无力与苍白。

  “我……我曾见过濮阳缨的徒弟,”良久的沉思之后,萧平章重新开口,语调苦涩但却平稳,“他神志清醒,行动一如常人……据说是有一种血疗之术……”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蒙浅雪突然站了起来,掩面冲出了房门。

  庭中已有落叶,浸在积雨的残水中,半枯半黄。蒙浅雪含泪奔到树下,用力击打粗糙的树干,掌心不多时便是一片紫红。

  萧平章独自一人站在她身后,低声问道:“你难过、伤心、生气……我都明白。可是父王和平旌摆在眼前,我又能怎么选呢?”

  蒙浅雪转过身,猛然冲回到他身边,“如果我哀求你,如果我求你一定要选自己,你会答应我吗?”

  萧平章嘴唇微颤,怔怔地想了许久,慢慢道:“会的。”

  “那好,那我现在求你,我求你不要丢下我!你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为什么就不能稍微想想自己……”

  “眼下这样的情形,当然可以有不同的选择。并不是说我的做法就一定对,或者其他人的想法就一定错。小雪,我们两个只是……只是做不到而已……”

  蒙浅雪怔怔地凝视他良久,紧攥的拳头渐渐无力。

  自幼相识,数载结缡,她了解夫君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弱点,而平章又何尝不了解她。

  哀求和眼泪,能够逼他让步,逼他承诺,但是以后呢?年复一年,月复一月,谁也不会忘记今天的决定,不会忘记曾经放弃,或者被迫放弃过什么。悔恨和愧疚将一点一滴积攒在心里,终有一日将压垮他们,让他们无法面对自己,面对彼此……

  不关对错,更不关是否自私。身为长兄长嫂,她和她的平章哥哥……只是做不到从此以后,坦然度日而已。

  §上部 第四十八章 三月弯刀

  金陵城刚刚脱离生死危局,重创未复,萧歆特意在启驾返京前传下谕令,取消了百官城门迎候,悄然宁静地回到了宫城。在朝阳殿听过内阁大致禀报完近况后,他遣退众臣,单独只留下了荀飞盏一个人。

  对于皇帝陛下将要询问什么,荀飞盏当然心知肚明,奉召近前跪于御案下时,胸腔中的跳动不由自主有些加速。

  梁帝手边的边案上摆着一个扁平的黄绢木匣,里面的内容也许别人不知道,但这位大统领自己很清楚,那是他派心腹连夜飞骑呈递的密折,奏禀长林世子调动皇家羽林一事。

  “平旌现在怎么样了?”靠在御座上默然良久,萧歆首先问道。

  “据微臣最后听到的消息,都说大夫对于解毒很有信心,应该没事的。”荀飞盏停顿片刻,略微斟酌了一下措辞,“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在玄灵洞里就已经解决。可按照当时的情形,谁也猜不到濮阳缨到底预设下何等狠毒之策,猜不到跟他见面后会发生什么。此人的阴险狡诈远非常人所及,若是不能设法将他围住,万一在洞中出了什么差池,那就真的连一点儿余地、一点儿后手都没有了,世子他也是因为……”

  萧歆微微抬起手,打断了他为萧平章的辩护,“王兄不在,朕也知道孩子们都不容易。可是……忌讳终究是忌讳……”

  荀飞盏胸口顿时一紧,惶然地抬起头来。他一向都不太善于言辞,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背心瞬间便急出了一片冷汗。

  萧歆的视线却已从他的身上移开,转向旁侧的掌案内监,以目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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