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玄幻奇侠 > 琅琊榜之风起长林 | 上页 下页
九二


  室内顿时一片沉寂。半晌后,萧平章首先道:“事关金陵整整一座城池的百姓,就算有些风险,也必须得要向外求援。但唐大人顾虑的也有道理,从疫病之区派人出去,四方筹措奔走,会引发出何等事态难以预料,的确不是上佳之策。在平章看来,出城最近是卫山,陛下身边也有医官,直接下旨安排,岂不是会更快更稳当吗?”

  单派一名信使出城,当然要比太常寺官员四处求援的风险小得多,可驻留在卫山的毕竟是圣驾,再小的差池也比天大,荀白水在室内来来回回踱了几趟,脸上的表情仍是犹豫不决。

  一直默然旁听的黎骞之这时站了起来,指着身后的杜仲道:“大人如果还有疑虑,就派老夫这个徒弟去吧。由他出城担当信使,倒可以算是万无一失。”

  荀白水不由一怔,“他去就没有风险?为什么?”

  “凡经历过当年疫灾,病后得愈的幸存者,绝对不会再染此疾,更不会传于他人。这一点,唐大人你也知道。”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十分明显,厅上众人都有些吃惊地看向杜仲。

  杜仲躬身行了个礼,道:“小人生于夜秦,疫灾之时我不过四五岁,一切都记不大清楚。还是老堂主进城之后才告诉我,这两场疫灾居然是一样的。幼时能得大难不死已是至幸,若能出力缓解全城之危,于小人而言……也可以算是聊有慰藉吧。”

  他这番话极是情真意切,荀白水深深看了他几眼,竟也没有多加追问,点了点头以示赞许,吩咐唐知禹准备奏禀卫山的书文。

  萧平章看出他心中仍有疑虑,转身走出议事的厅堂,来到无人的侧廊下。果然未及片刻,荀白水便跟了出来。

  “荀大人还是有些担心杜掌柜是夜秦人?”萧平章向厅上看了一眼,低声问道。

  “按这位杜掌柜的年纪,四五岁起便由扶风堂收养,老夫也相信他与濮阳缨多半没有牵连。”荀白水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可是世子,关系到全城百姓之存亡,这么大一件事,但凡有丝毫疑虑,也不能把赌注全都押在他一个人身上吧?”

  杜仲一个人出城,即便完全信得过,也怕他途中有什么意外,误了大事,可是要再加派其他人去圣驾左右,萧平章其实和荀白水一样,心中怎么都有些不放心,思来想去,突然想起平旌曾说过卫山有琅琊鸽房。

  “琅琊鸽房?世子是说飞鸽传书?”

  萧平章点了点头,“飞鸽所传只可能是一条简讯,自然比不上当面向陛下禀报那么清楚。不过这也只是为了防备万一,只要确保能把最要紧的消息传递到卫山,也就够了。”

  荀白水其实也并不是多怀疑杜仲,现下又有了万全补遗之策,脸上顿时喜笑颜开,匆匆向萧平章道了别,便赶去催看唐知禹所拟的奏文。

  京城里急需的只是在限期内筹措足量的白茵草送到,并没有什么复杂的要求,这次随驾在卫山的又有太医署的医正,不明之处他自然能向梁帝解释,故而唐知禹的文书拟写得极快,不多时便准备妥当,给顾况和荀白水看过,郑重地交给了杜仲。

  目送这位扶风堂的信使纵马离去后,荀白水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淡了些,另外一抹完全不同的忧思浮上了眉梢。

  京城已有遏制疫症的药方,以卫山的反应能力,及时筹送药材应该也没有多大问题,按照这个情势发展下去,金陵城当下的这场劫难,应该是能够顺利度过。

  危局一解,圣驾一归,便是秋后算账的时间。只要一想到还关押在刑部天牢中的李固,荀白水的心头便是一阵阵的发紧。

  “大人,您现在是回府吗?”荀樾见他站在马车前半晌不动,小声地问道,“好几日都没有进过府门,也该休息一下了。”

  荀白水轻轻摇了摇头,喃喃道:“眼下还不是安睡的时候……阿樾,趁着长林世子暂时腾不出手,你替老夫走一趟天牢吧……”

  请金陵鸽房向卫山鸽房传信,于萧平旌而言是件极简单的事,费不上多少工夫就已办好,赶回府去向兄长交差。

  此时封城已有二十多天,街面上早已看不见敢于闲走的路人,只有巡防的官兵、收尸的葬师、出诊的大夫和被抬向集中病区的患者。萧平旌一路快马,不多时到了府门边,奇怪地发现萧元启正站在阶前的石狮边,一脸想要进去又有些犹豫的样子。

  “元启?这种时候你还出门?”萧平旌跳下马走了过去,“府里还好吧?”

  萧元启一惊回头,看见是他又放松下来,道:“病亡了两三个下人……我还好……”他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袖口,捏捏放放,最后才下定决心,“我有一样东西,想请平章大哥看一下。”

  萧平旌疑惑地眯起眼睛,“什么东西啊?”

  “……家母的遗书。”

  §上部 第四十章 其名墨桢

  莱阳太夫人的遗书原本有七页,萧元启早就焚烧了其中四页,余下留存的三页交到萧平章的手中,自己默默退到一旁,等他看完。

  片刻后,萧平章徐徐问道:“莱阳侯府是由荀大统领亲自带队查抄的,他那么仔细的人,怎么会没有发现这封遗书?”

  “这是在禁军查抄之后……由濮阳缨转递给我的。”萧元启面色苍白,语调却很平静,“家母做的那些事,背后都曾有濮阳缨的怂恿,她已在信中一一写明,平章大哥也能看到……”

  萧平章将信纸放下,深深看了他片刻,问道:“这些隐情,你为何不早些呈报?”

  萧元启眼圈微红,低下了头,“濮阳缨有上师之尊,深受皇后娘娘宠信。家母却是大罪之身,死无灵位。一封出自她手的遗书,我呈报上去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最后也不过是自找麻烦而已。不怕平章大哥见笑,若不是听说乾天院已经被查封,我今天也不敢来长林府。”

  萧平旌在旁插言问道:“濮阳缨替你母亲转交这封信时说了什么?他做这些事总该有他的目的吧?”

  萧元启忍住眼底的泪意,深吸一口气,“还能因为什么呢,他不过是知道我们母子一向相依为命,所以希望能像摆布家母那样,激起我的仇怨,继续摆布我罢了。”

  萧平章又瞟了一眼手中信笺,问道:“这遗书行文有断,好像少了页数?”

  “是。还有两页……谈的都是当年旧事和一些愤懑在心、糊里糊涂的抱怨。虽说子不言母非,但这种黑白不明的话我实在不愿意再看第二遍,所以当时就烧了……”

  萧平章默然片刻,淡淡道:“元启,无论是否有人怂恿摆布,你母亲所做的那些事,终归是她自己做的,并没有可以脱罪之处。”

  “元启明白。我今天来见平章大哥,并不是想拿濮阳缨来替母亲开脱,而是另有缘故。”萧元启定了定神,快速道,“濮阳缨试图要控制我,我虽然不敢举报,但对他的举动还是十分留意,所以跟踪过他的徒弟韩彦,也记住了几个多次出入乾天院的人。其中有两个人,此刻就在城内。”

  萧平旌吃了一惊,失声问道:“此刻?”

  由于从来没有公开在乾天院出入过,渭家兄弟以为不会有人认得他们是濮阳缨的手下,走在京城街头时并不十分警觉,脸上甚至连遮掩的黑巾都没有系一条,根本没有想到在金陵城中,居然还有那么一个人记得他们的面孔。

  萧元启曾尾随渭无病去过赤霞镇,事发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场疫灾是谁的手笔,心中不免庆幸自己终究没有真正与这个疯子为伍。金陵封城之后,他不顾阿泰的劝阻,多次出门察看城中的景象,越看越是心惊,好几次竟走进了太医署划定的病区里头,被阿泰哀求着拖了出来。

  渭家两兄弟的面孔就是这个时候闯入了他的视线,很是吓了他一跳,立即跟踪在后,确定了这两人的落脚之地,回府后犹豫了几天,还是来到了长林王府。

  这是一个机会。萧元启知道自己面前不可能有太多的机会,能抓住一个是一个。但要举报渭家兄弟,就必须要给出一个注意濮阳缨的理由,而在长林世子这样聪明的人面前,编造得再完美的借口,也比不上说一句实话能得采信,所以考虑再三,萧元启最终决定呈交遗书。

  事实证明,这看似冒险的一步走得很对,萧平章在片刻思忖后露出了赞许之色,命他带着平旌前去抓捕渭家兄弟。

  金陵城的主街大道交叉纵横,每一条都宽阔平直,但也有许多普通民居只以不通车马的小巷相连,巷道宽度仅容两人并肩。渭氏兄弟临时隐身的院子便在这样一处街坊中,根本无须调动大量人手围捕,只要等他们走入巷道前后一堵,自然也就逃脱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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