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玄幻奇侠 > 琅琊榜之风起长林 | 上页 下页
五三


  “七岁。”荀飞盏瞟了他一眼,“干吗突然问起这个?”

  “我习惯了有父兄护持,倒是真的从没想过孤身一人的滋味……”

  “谁不知道你受宠啊,又在这儿跟我显摆什么?”荀飞盏开玩笑地逗了他一句,但其实很清楚他这句话从何而来,叹了口气道,“人逢巨变,都会觉得伤痛难熬。可外人能否感同身受并不重要,将来何去何从,关键还是要看他自己。”

  低头跟随内侍走上长阶的萧元启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此刻的脑子有些发空,又是紧张又是惶然,几乎费尽全力才能稳住自己的脚步。

  涉及宗室子弟的事情梁帝一向都习惯于同长林王商议,此刻坐在养居殿上的也只有他们二人。相比于萧歆阴沉的面色,萧庭生的表情反倒平和一些,但也是同样严肃,并无一丝笑意。

  大礼叩拜之后,萧元启未能听到叫起之声,额前不由渗出细汗,伏在地上纹丝不动。

  良久之后,梁帝的语音方从上位缓缓传来,“先帝五子,唯有你父亲与朕是一母同胞,可他当年的罪行祸及边境安稳,留下了数不清的血债,实在没有半丝可以宽宥之处。朕已经命人将先帝当时的处置诏书给你看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元启重重叩首,只敢微微抬起头,颤声道:“回陛下的话,母亲是深宅妇人,向来以夫君为天,所以只顾私怨,不顾是非。臣自幼受教于宫学之中,究其所为,实在难以为她辩驳……可是陛下,母亲纵有千般不是,仍是元启生身之母,还望陛下开恩,容臣迎回母亲尸首,重新入土安灵……”说罢,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这番应答还算中规中矩,萧歆听起来并不觉得逆耳,只是对于最后这句哀求有些不满,当下稍稍皱起眉,转头看向长林王。

  萧庭生立起身,缓步走到萧元启身前,道:“罪妇虞氏为饰己过,暗害淑妃娘娘,伤及皇嗣。此罪行之所以没有株连到你,只是因为你身上的皇族血脉,这一点你可明白?”

  萧元启低声应道:“侄儿明白。”

  “先帝的皇孙,依礼不可为逆罪之人安灵。你若坚持要让陛下开恩,就只能自请绝离于宗室。两相权衡,二取其一,你可要认真想好了。”

  若真按莱阳太夫人的罪行加以株连的话,单是咒怨圣上一条便够得上死了,只不过在梁帝和长林王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皇室之傲,觉得萧元启先帝皇孙这个身份,总还是多过于罪妇之子,并不想让萧氏子孙替外族女分罪,所以早就存了恩宽之意,这才有意在言辞上加以分割。

  萧元启向来也是个聪明人,说是二选其一,但皇帝真正的意思他已然领会,心下微微一松的同时,又委实难以割舍多年母子之情,一时间泪流满面,嗓音都有些嘶哑,“陛下……大伯父……母亲有生养之恩,父族乃骨血之源,二择其一,让臣能怎么选,臣实在不知道能怎么选啊……”

  身为遗腹之子,他与寡母多年相依众所皆知,若轻易便偏向皇爵富贵,反倒显得过于凉薄,而眼下这般号哭失仪,虽然改变不了皇帝的决定,却也不会招人反感,至少萧歆与萧庭生对视了一眼,都未显出不悦之色。

  “好了,你不肯选,那朕帮你选。”萧歆微微拧着眉头,神色严厉,“你母罪无可赦,只能薄葬远郊,不得立碑,不得祭享。莱阳府爵降为末品侯,给你三个月时间,容你在府戴孝,三月之后,不可再逾制。听清楚了吗?”

  开始的数番问答还算御前奏对,但最后这几句话出口,便已经是天子御旨,绝不容再行多言。萧元启咬牙将眼中的泪水忍了回去,跪直了身体,青肿的前额再次触地,“罪臣……叩谢陛下隆恩。”

  这次召见之后,对于莱阳侯的处置便算是有了最终定论。巡防营撤了封禁,改内廷司派员进府,收缴更换降爵器物,封锁太夫人旧院,足足忙乱了数日方才安静下来。莱阳府的大门随后紧紧关闭,门楣上连半缕白麻也不敢悬挂,只在后院设了一个小小的灵堂。

  梁帝所允准的在府戴孝,并非全套斩衰之仪,不过是素服一件,麻额一根,至晚可焚纸钱三挂,供素烛一对。饶是如此,萧元启每日跪哀的时间,也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莱阳府里原太夫人的陪嫁人等早已尽数逐出,内廷司又将依例分派到府的侍从减员并重新换了一批,眼下除了先太后赐给的数名管事以外,就只有阿泰等十来个后头买的家仆算是熟面孔,人数自然也随之精减了近半,整个府邸白昼里尚且空空荡荡,入夜之后,灵堂内更是只有萧元启一个人,孤孤单单跪在白烛之前。

  墨淄侯立在灵堂外的墙檐上,看着下方两盏现糊的素白灯笼,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对于萧元启是生是死,际遇如何,他其实并不怎么关心,之所以会冒险在金陵潜伏这么久,更多的是被濮阳缨的话所打动。

  “想要扰乱大梁盛世之朝局,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引线埋得越久效果才能越好,等时机一到,萧元启就是东海埋在大梁皇室中的一把刀,为了这个,即便等上三年五载的,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萧元启是不是一颗值得培养的种子,墨淄侯此刻还判断不准,但这几日私下观察的一切,多多少少还算引起了他的兴趣,让他有意一试。

  铜盆中纸钱焚烧的光亮已经暗下,薄薄一层黑灰覆在盆底。墨淄侯的靴底无声地迈过门槛,素烛的焰心随着波动的气流摇曳了数下,盆底黑灰飘荡腾起。

  跪在烛前的萧元启全身一僵,既未觉得意外,又忍不住有些心中发寒。

  “是我无能,这个莱阳府任人出入,连自己母亲的性命也保不住。”他徐徐起身,表情麻木,“如果你是来杀我的,那就请动手吧。”

  “杀你?单单只想杀你的话,我又何必这么费事?”墨淄侯瞟了一眼堂前素烛,语调冷淡如冰,“你好歹也算半个东海人,濮阳缨说你将来能有可用之处,我也觉得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若我国中真的能够因此得利,为你花上一些工夫又当如何?”

  萧元启微微咬住牙根,“你愿意给我机会,我还未必相信你呢。请问,东海究竟想要如何从我这里得利?”

  墨淄侯眯起眼睛看了他片刻,突然仰头冷笑了数声,“现在的你如同丧家之犬,真以为自己有资格问我这句话吗?”

  萧元启的嘴唇猛地抖了一下,被他自己拼力咬住。嘲讽、鄙视、羞辱,早已不是值得在意的事情,更何况墨淄侯的话虽然难听,但其实并没有说错。

  “上次见面时你曾说过,我的修为还大有可长进之处?”

  墨淄侯淡淡一笑,“是。”

  萧元启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字一顿地问道:“请问……如何能够长进?”

  §上部 第二十四章 大燕来客

  由墨淄侯进京引发的诸多波澜,直到二月初东海使团离京之后才算渐渐平息。所有被卷入这场风波的人里,对结果最为满意的莫过于正阳宫的荀皇后。梗在心头多年的尖刺被一朝拔出,她只觉得周身轻松,不仅认真张罗安排淑妃的祭礼,对养在宫中的两个庶皇子也亲切慈爱了许多。

  “臣早就跟娘娘说过,人都死了七年还能掀起什么大浪?您看,最后也不过是布置一间祭堂,由他们以故国之礼略尽哀思罢了,连陛下都没有亲临,哪里值得娘娘当时那般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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