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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的确,她说的没有错。帝都局势平定的时候,他送走了公子苏兄妹,发觉对方身边已经没有了上次被东昏侯看中的那个侍女。暗中一打听,却知那个可怜的女子已被婉罗公主借故处死——仅仅只为他曾经对她稍加眷顾。

  以婉罗的性格,日后若察觉了丝毫痕迹,便会陷入极大麻烦。

  然而他却始终没有为自己分辩什么,只是默默的在黑暗里俯身过来,伸出双臂将她环抱,拉入怀里,抚慰似地亲吻她的额头和嘴唇。

  “不,放开我,”她极力地挣扎,“你已经没有资格再碰我了!皇叔摄政王阁下!”

  她的话是如此尖锐,和平日那样甜美宁静的模样完全相反——仿佛被这种忽然逼人而来的气势镇住,他松开了手,在黑暗里静静凝视着她,眼里却露出了一种赞叹的表情。

  真是奇怪啊……为什么越是到最后的一刻,却发现她越是令他惊叹呢?

  “阿黛尔,平静一些,不要像绝望的鸟儿一样撕扯你的羽毛。”他凝视着月光里的她,用希伯莱语低声道,“难道我们不是为了相互安慰而在一起的么?你终归要回去的——如今到了应该分开的时候了,难道不应该好好的说再见?为什么要和我争吵呢?”

  “……”她定定的凝视着他眼里的冷静表情,一时间竟无法回答。

  “东陆还有一首歌谣,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公子楚轻声叹息,抚摩着手心的同心结,低声,“‘种花莫种官路旁,嫁女莫嫁诸侯王。种花官道人取将,嫁女侯王不久长’。”他曼声低吟,眉间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抬头看着她,笑了笑,吐出最后两句:“‘不如嫁与田舍郎,白首相看不下堂’。”

  阿黛尔听着那一首歌谣,忽然间有些恍惚。

  “明白了么?阿黛尔,嫁给我这样的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所以,错过了也并不可惜。”公子楚握紧那枚同心结,笑了笑,“何况你最爱的人始终只是西泽尔而已,还是回到他身边去吧!”

  在掠出窗外之前,他在窗台上停下来看了她最后一眼,叹息:“不过,阿黛尔,在明年季候风起之前,我们应该还来得及去九秋崖看一次桫椤花海——真的是非常美,相信你回到翡冷翠后也会梦见它的。”

  那一夜之后,他果然再也不曾踏入这里半步——虽然他的居所和颐景园只有一墙之隔——

  黑夜里那个寂寞而深情的秘密恋人消失了在日光之下。朝堂之上,端坐着白衣如雪的公子,睿智决断,文才武略,一边理顺国内的政局,一边操纵着千里之外的战事,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有一种掌握乾坤的冷定。

  此外的一切仿佛已经被他完全遗忘,仿佛露水一样短暂。

  “穆先生,我决定在登基后将皇后遣归翡冷翠。”垂柳下,他微微的笑,声音平静,抬起手按在心口上,“你看,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仗已经在这里打过了。我赢了。”

  穆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公子眉梢平添的一丝细纹,叹了一口气——是的,舜华,你是那样冷静到冷酷的人,决不会在大局的判断上出现错误,也不会做出错误的取舍。在这一场前所未有的无声战争里,你再一次战胜了自己的内心,克服了人心的软弱——就如你二十多年来一直在做的一样——

  只是……你心里的那根弦,也已经越绞越紧了吧?如果在你达到那个梦想之前、那根弦却断裂了的话,一切就都毫无意义了。

  何况,自从抽身离开颐景园以后,你便再也没有赢过我一次了。

  十五、葬英雄

  九月后,战争渐渐激烈。

  大胤派出军队,联合卫国对越国遗民的起义进行了严厉的镇压,投入了全国一半以上的兵力,多达二十万的军队开过龙首原,进入越国国境,扑灭四燃的反抗火焰。

  十一月,韩空与樊山两军汇合,联袂攻向越国遗民设在回凤江上游的江北大营,以三倍的兵力猛攻大营长达三月之久。然而守将张彦卿誓死不降,手刃了想要投降的儿子,诸将感泣,皆死战。三月后,大胤军队从西域借来火炮,轰塌城墙冲入江北大营。然而张彦卿率军巷战至死,手下将士为其所感,皆战死,无一生降。

  此一役,大胤虽胜,却死伤惨重。公子楚闻之,怒而下令屠城,以戒天下敢于与大胤拼到玉石俱焚者,城破之日,其状惨烈非常。

  十二月,韩空率军进攻越国重镇寿州。越国义军在刘仁蟾将军的带领下顽强反抗,寿州城久攻不下,大胤军队围城达一年之久,多次击退城外的房陵关援军。入冬后,城中粮草渐渐用尽,军民冻饿交加,一夜毙数百人。刘仁蟾知寿州不可守,忧急交加而中风。为了自保,部下将其抬出城外投降大胤。

  尽管寿州之围耗去了大胤诸多国力,但公子楚不仅没有降罪给刘仁蟾,反而下旨表彰其赤胆忠心,并给予弥留中的他以节度使的封号,以示宽容。

  然而,虽然公子楚恩威并施,善用良材又得到外援。但在公子昭的带领下,越国遗民凝聚起来,面对着数量和武器均远远优于自己的大胤军队,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反抗。

  持续的战争耗费了巨大的物力财力,在一年的平叛战争里,大胤有无数的战士死于疆场,公子楚不得不设法对军队进行补充。

  考虑到最近数十年佛教在大胤民间广为流行,自从战事起后,民间许多百姓为了逃避兵役纷纷“出家”,大量的金属被用来铸造佛像,以至于军队里的兵源不足,且军械制造无法得到充足的原料供应。面对这种情况,公子楚冒着极大内外的压力,进行了被万世咒骂的“毁佛”的行动——除了少数古寺得以保留之外,他下旨强行拆毁了上千所寺庙,融化佛像铸为兵器,并勒令寺中僧人还俗。

  几乎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反对如此不近人情的做法,甚至街头巷尾到处都流传公子不敬神佛,必将因此折寿的咒骂,而公子楚无动于衷。对上书苦劝的端木阁老,公子答曰:“平定乱世乃千秋的功业,一日天下不定,一日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佛家曾谓:如有益于世人,手眼尚且可以布施——区区铜像又何足道!”

  众人哑然,无人再奏。

  六个月后,燎原的反抗之火得到了遏制,大胤和卫国的联军控制了越国土地上三分之二的土地,并且切断了淮朔两州和房陵关的联系,将淮朔叛军全歼于乌兰山脉。在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均被攻破后,公子楚命韩空和樊山两军合围,切断湄江水源,以重兵围困房陵关,调集西域火炮日夜急攻,试图在春季到来之前攻破这最后的堡垒。

  房陵关摇摇欲坠,惨烈的内战逐渐进入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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