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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尾声

  自与子忻分手后,对苏风沂而言,子忻便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细想下来,她与这人相处的时间实在有限。就算加上六年前的那四天,也还不到二十天。她与子忻,既谈不上“白首如新”,也算不上“倾盖如故”。她不知道他的年岁籍贯,甚至连“姚仁”这个名字也不知是真是假。她们之间也许有那么一两次温馨的时刻,却全淹没在争吵之中。

  她知道子忻从不念旧,从不打算记住曾经交往过的人。这二十几天发生的事,对于他漫长的江湖生涯也算不上是什么大的风波。

  而她选择了分手,就选择了忘掉他。实际上,在后来的日子里她独自谋生,生活变得格外忙碌,每天要操心的事情多如牛毛,夜晚上床倒头就睡,回忆往事只在茶余饭后,且渐渐成了奢耻。

  她留在了嘉庆,在城内的古玩店里做了三年的鉴师,积攒了本钱,便开了一家小小的古玩店。

  她一向认为自己不会做生意,不料只干了一年,便在同行中名声鹊起。人们介绍她都会说:“苏姑娘,苏庆丰老爷子的千金。”

  其实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与老爷子从不往来,只有临终的那一天去看过他一次。

  老先生对这个女儿十分不满,却知道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真正能继承他的遗学。只有苏风沂可以继续经营苏家丰厚的藏品,为他们赚回大笔银子。

  虽然她“偷”了他的家学,说到底毕竟是他的女儿。

  “方总管的儿子方家华很好,人老实,也有出息,你听了我的话,嫁给他吧。”临终时他握着女儿的手,喃喃地道,“你年纪太大,不然我会替你找个更好的人家。”

  “嫁给他我就永远留在了苏家,这正是您的心愿吧?”她坐在床边,嗓音平淡。

  “是啊。有你打理藏真阁,我就完全放心了。你那几个哥哥,咳咳,不中用啊。”他不断地咳嗽,末了,竟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摸了摸她的手。

  她曾经多么渴望这只手能像这样时时地安慰她,安慰她的母亲。在她的记忆里,二十几年来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对她这么温暖,这么和蔼。

  太迟了。

  每当她试图说服自己去爱父亲,总被他话音背后的寒冷冻伤。他利用她的时候是那样赤裸裸,一点也不怕让她知道。好像在说,你为这个家、这几个哥哥的牺牲是天经地义的。她与父亲合谋着出卖着自己。

  “答应我,嫁给他,不然……我是无法咽气的。”临死前的痛苦终于没有放过他,他面部可怕地抽动起来,他可怜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她有些心碎,为自己竟然看到了这一刻。父亲在自己的最后时光,竟也没有想到过放过自己的女儿。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冷冷地道:“不,我不答应。”

  那天夜里,父亲去世了。几个哥哥为争夺遗产斯文丧尽、大打出手。文质彬彬的外表后面,野蛮的灵魂再次狰狞出现。她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在争吵声中悄悄离去。

  这么大的家,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来,她的走。

  每隔数月她会去看望王鹭川的父母,去安慰这两个伤心欲绝的老人。第一次去见他们的时候,她双腿发软。要不是她那么任性地逃婚,鹭川现在只怕还好好地活着。老人的情绪倒还平静,告辞的时候他们送给她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个房契。

  “鹭川曾托人带回口信,说是要我们找出怡春县老宅的房契。他想把它当作新婚的礼物送给你,”老人凄然一笑,“他说房子里有你喜欢的东西。”

  她再次心痛。

  我能爱你。

  是啊,他没有得到她的爱,但至少,他能爱。他尽力地爱过了。

  她没有接受那张房契,却帮他父母开掘了下面的宝藏。

  “这些珍贵的古董可以作为传家之宝。”她一件一件地向他们展示从地底下挖出的铜器、玉饰、漆盘、黄金……

  为了不让她难过,老人们不断地笑,笑容却很敷衍。

  她忘了鹭川是这个家四代单传的独子。虽有传家之宝,却无人可传。

  每年初夏鹭川的忌日她都会去一趟青岭。

  清晨出发,午后即到。从山下徒步走到山顶,沿路采上一大把雏菊。等她走到坟前,却发现坟头上已放着一把鲜黄的雏菊。坟前的杂草已被除尽,雨水冲走的砖块重新拾了回来。墓已被人细心地打扫过了。

  地上散落着零零星星的纸灰。

  她知道就在这一天的上午,子忻来过。

  她感到一丝安慰。

  她知道子忻会很快忘记她,就像她第二次见到他时,他已完全不记得六年前在东塘镇的女孩一样。他们之间没发生过刻骨铭心的事,就是亲吻也是在争吵之后。她知道自己不是个理想的女人,而且对她来说,理想的女人与女人的理想永远不是一回事。

  毕竟他还记得鹭川。

  她点起香火,坐在坟边,怅然地回忆着那一年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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