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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就为这个睡不着?”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你有什么法子么?”

  “可能是因为要嫁的人你不大认识,所以有点紧张。”

  “要嫁的人我从小就认识。”

  “那么,你不喜欢他?”

  “……还行。他家世很好,人也不坏,长得也不错,对我一直很好,就像……就像大哥哥一样。”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原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到了最后几天,我又犹豫了起来。昨天我昏昏沉沉地在大街上乱逛,走进一家布店,糊里糊涂地买了一块布。回到家里才猛然想起,这种青花布通常是用来做包袱的。”

  “你该不是想逃婚罢?”

  “是啊,连该带什么细软,往哪里逃我都想好了。现在只缺下决心了。你说说看,我究竟是逃好,还是不逃好?”女子扒在桌边,瞪着眼,小声地道。

  “这是你自己的事,应当你自己来决定才对。”

  “这话自然不错。可是……若由我来决定,将来要是后悔了我就会责怪自己,会弄得下半辈子都不好过。若是找个陌生人来帮我决定呢,后悔的时候就可以归咎于他。我会想,‘是他!全上他的一句话毁了我的半生幸福!’——这样我自己就好受得多了。”她认真且井井有条地道。

  子忻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半晌,慢吞吞地道:“那么,在你的内心里,究竟是想逃,还是不想逃?”

  “想逃。”女子果断地道。

  “那你就逃罢,” 说完这话,他不忘加上一句,“我的诊费是五十文。对了,别忘了我的名字叫姚仁,将来恨我的时候,只管骂我,我不会介意的。”

  “谢谢你,这是五两纹银,不用找了。”女子嫣然一笑,转身上了一道马车,匆匆离去了。

  ***

  在江湖中走动,他信奉一条奇异的原则,那就是:不打算认识任何陌生人。

  每过一处,他自然要和各色人等打交道。

  有些人会和他有一段极短暂的交情,帮助过他的人,他也会请他们到饭馆里小吃一顿。但只要夹起包袱准备再度起程,只要身子离开了这一地界,他便会在脑中结束自己与这个地界的所有关联,将陌生人全部从记忆中删除掉。

  六年当中,陌生的人影潮水般从他眼前流走,不留下半点痕迹。唯一让子忻记住且不想忘却的陌生人只有一个。

  竹殷。

  竹殷陪伴他度过了数不清的寂寞时光。

  他也习惯了竹殷的来去无踪。

  两个人都在维持着这份淡淡的友谊,互不相扰,只在见面时偶尔深谈。

  对于这种友谊,子忻十分满意。

  他知道自己与人交接,一向缺乏耐心。

  ***

  草草地喝了一碗花茶,又看过几个病人,日已黄昏。算算路程,下一处是嘉定府,也是个繁华所在。只是离此地甚远,就算连夜赶路,走一通宵也不一定能到。不过,沿途当有不少村镇可供歇马。想到这里,他收拾了一番,扬鞭起程。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忽有一骑从身后追上来,只听得一人远远地道:“喂!前面骑马的大哥!等等我!”

  子忻扭过头去,来人正是下午所见的女子,停下马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她穿了一件灰蒙蒙的粗袍,披着一个大斗篷,瘦瘦的脸蛋藏在帽子里,显得男女莫辨。他看见马背上绑着一个青花布的包袱,道:“是你?”

  “是我!真巧!你去哪里?”

  “嘉定府。”

  “我也去嘉定。咱们同路,真好!”她的声音就算不是兴奋也是喜滋滋的。

  “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出门?天都快黑了。”他问。

  “和你一起走,不怕。”她一笑。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一起走?”他漠然地哼了一声。

  “走夜路是件危险的事情,你若和我一起走,我就可以保护你。”她把头拧得高高地,显得十分自豪,“我会一点武功,这是我的武器。”

  她“哗”地一下,从怀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小斧头。又“刷”地一下从腰后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他不禁宛然,道:“失敬。”

  ***

  那条铺着细沙的官道远比他的想象要荒凉。

  日落之后,道旁的一切变成了灰色,山际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平原。黄昏的余光下,云影掠过山峦,挟裹着一团飞鸟在浅碧的空中滑翔。道路在褐色的土地上绕过几道半干的湖泊,向前蜿蜒而去。

  不论走到何方,他总能感到某些景物似曾相识,就好像他生命中的某一刻曾路经此处。

  当然,在不同的季节里,他的确走过无数个与此类似的地形。在相隔千里的村落,他往往也能迅速察觉一些相似的习俗。

  旅途中的这种感觉不免让人沮丧。往往走的路越多,越会发觉世界虽大,却彼此相似:一样的荒村古柳,一样的城墙街道,一样的神殿土庙,渐渐地,一种风景重复着另一种,他自己也被重复的印象弄得彻底糊涂,不得不另觅新途以打破逐渐固化的回忆。

  在他十六岁以后的世界里,唯一极少在记忆中重复过的东西只有一样:人。

  他不愿与陌生人有任何固定的关系,更不愿意卷入任何关系中去。

  而她的出现打破他的惯例。

  这细小窈窕的女人骑着马,一言不发却又态度坚决地跟在他身后。

  他从不主动讲话。

  而她话总是很多,且没话找话,常常让他感到不耐烦。

  黄昏来临不久,他们路过一个河塘。她忽然快马赶到他身旁,指着远处一道银白闪亮的河滩欣喜地嚷道:“喂,你看!那里有道河!”

  那里当然有道河。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他莫名其妙地瞪了她一眼。

  “河上有鸭子。”她结结巴巴地道。

  “那是鹅。”他更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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