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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荷衣!你……你疯了!”他心痛得几乎心疾瘁发:“药你拿去好啦。僵尸就僵尸罢!你别再……别再……砍你的手啦!”

  他手忙脚乱地找出一块手绢将伤口之处紧紧地扎住。

  “你发誓!你发誓再也不折磨自己啦!”她狠狠地盯着他,大声道。

  “我……我发誓。”他捂着她的手,伤心欲绝地看着她。

  血早已浸湿了手绢……他的眼前一片红色。

  他的神志开始昏乱,头一阵一阵地发涨,身子开始摇晃起来。

  “没事,没事。我是吓唬你的!这点小伤不要紧!”见他脸色发紫,她吓得紧紧地扶住他,迭声安慰。

  “下次你生气,不要随便动刀子,行么?”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她,勉强镇定下来。

  “谁要你这么犟?人家每次都要流血你才会改变主意……”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喃喃地道。

  他将药全数倒入漱盂之中,叹了一声,点住她止血的穴道,道:“跟我回屋,你的伤口要缝针。”

  她软绵绵地将身子缩在他的怀里:“不,我哪里都不去,只要你抱着我,永远抱着我。永远……永远也不死。”

  他苦笑。俯下身,拾起那节断指,用手绢包了起来。

  “荷衣……别这样想。人早晚都是要死的,你要……要想开一些。”他抚摸着她的一头柔发,轻轻地道。

  还有多少日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他随时都可能死去。

  ——死对他而言早已不再是件可怕的事。

  “我不管……我就是想不开。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去死,好在那边接你。”她满脸是泪。

  “胡说!”他心痛欲裂,“我现在已快被你说的话气死了。答应我,你永远也不会这样做!”

  “不答应!死也不答应!你若一死,我就抱着你从神女峰上跳下去。”

  他的心砰砰乱跳,只觉一阵窒息。

  “我们是两个人啊!荷衣!”他绝望地道,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阻止她这疯狂的想法。

  “我们是两个人,不过只有一个灵魂。不许你死!你死就是谋杀我!”她大叫。

  “好了,荷衣!”他抱着她,推着轮椅,来到卧室。

  “把我的手指和你的腿埋在一起……合葬。”她在他怀里道。

  “荷衣……”他看着她,只有叹息。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缝了几针,涂上金创药,将断指用一条三尺长的软绢包扎了起来。

  银针刺入伤口时,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的心亦随之一痛,仿佛也被那针扎了一下。

  难道……难道他们真的只有一个灵魂?

  他忍不住端详她那只柔软受伤的手。她的手小而纤细,柔若无骨,却很白皙。

  如今,末指已然断去一截,裹在一大团白绢之中,一点隐隐的红色从里透了出来。

  无论他的医术如何高明,这已不再是只完美的手。

  他闭上眼,心中满是内疚,竟再也不敢往她的伤口上看。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荷衣。”他叹道,“我们可以打架,你却绝不可以伤自己……知道吗?”

  她乖乖地钻进了被子,道:“我困了……”过了一会儿,猛地想起一件事,又道:“啊!糟啦!”

  然后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道:“我要去接吴大夫!飞鸢谷里的比武想必已经结束了!”

  慕容无风愣了愣,道:“吴大夫会在飞鸢谷?”

  他还想再问一句,荷衣人影一闪,早已冲出了门外。

  他连忙对着门口道:“荷衣回来。”

  “什么事?”那人影又闪了回来。

  “叫谢停云去接就好,你刚刚受了伤。”

  “还是我去,谢停云不方便。”那影子一晃,又消失了。

  叫一个大男人抱着娇滴滴的吴大夫飞过沼泽,荷衣觉得大不妥当。

  ***

  月光静静地洒在沼泽中的那片空地上。

  远远地看去,空地就像一个白色的舞台。

  吴悠将自己紧紧地裹在一件纯黑的斗蓬当中。斗蓬的帽子垂下来,挡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站在离空地中心较远的一棵大树旁,周围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完全陌生的人。

  然后她发现其实不必那么紧张,在空地上观战的人,彼此似乎都不认识。

  无人交谈。大家全都是双拳紧握,双唇紧闭,神情严肃地直视着空地的中心,等待着比武的开始。

  子正已过,所有的证人和客人都已到齐,唐潜却一直没有露面。

  龙澍突然大声道:“子时已到,傅公子早已等在这里。唐潜为什么还不到?莫非是怯敌不来?”

  他的两个儿子中午中了唐门的毒砂,送到云梦谷时老二龙补之的一只手已烂得只剩下了一截白骨。虽经大夫们全力施救,性命已无大碍,那一只手却肯定是废了。

  龙澍一想到这事就气得暴跳如雷,龙家的暗器在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这一回若不是在狂欢滥饮之中失了警惕,岂能轻易着了唐家的道儿?

  唐淮冷冷地盯了龙澍一眼,沉声道:“唐门从没有临阵脱逃之辈!”

  龙衍之道:“唐门的人什么下三滥的事情都做得出,临阵脱逃又算什么?”

  唐淮刚要接口反击,忽听一人淡淡地道:“你们谈的那个人,是我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那个从唐家兄弟身后慢慢走出来的人。

  唐潜。

  他穿着一件纯黑的丝袍,却系着一个红色的腰带。手上拿着一把鳄鱼皮吞口的刀。

  月光正照在他高高的额头上,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温和,还带着点笑容。一双眸子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之意。

  尽管他竭力掩饰,大家还是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右腿有点儿跛。

  一点。只是一点儿。

  可是他是怎么静悄悄地越过这一片沼泽到了这里,就不为人所知了。

  这地上站着的全是天下一流的轻功高手,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是怎么来的。

  而他却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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