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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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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唐门的最高机密,他不便多问。唐澜却俯耳过去悄悄地说了一个数字。 他的脸色苍白了。 “我们整日都在拆东墙补西墙。如果唐门失掉了江湖上的信用,导致债主逼门,这一年只怕很难挺过来。” 唐澜长叹一声,“我知道兄弟们都说我手头悭吝,冷酷无情。来找我要钱的人,十之八九要空手而回。——他们哪里知道当家的难处?” 那声叹息显得苍老,一种大势已去的无奈蓦然涌上心头。在他的记忆里,这还是唐澜第一次用商量的语气同他说话。他也知道所说多半属实——仇敌众多、家族内讧、生意跌落——唐门在江湖上的一蹶不振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厦将倾之前,住在里面的人不可能不感到一点摇晃。 “什么时候动身?”他终于道。 “后天。” 走出那道沉重的木门,额头微微一暖,他知道阳光正洒在自己的脸上。接着,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问道:“这么快就出来了?” 是唐浔,他的堂兄兼表兄。 他“嗯”了一声。 “小道消息,听说老大想说服你去飞鸢谷?” “他让我去会一会韩允。” “你又上当了。” 他皱起眉头:“为什么?” “韩允的师傅当年曾在三叔的刀下惨败,所以你并不怕他。”唐浔道,“可是,这个人三天前已在五招之内输给了小傅,尸体现正躺在飞鸢谷的乱坟堆里。因此你要去见的人不是韩允,而是小傅,近两年来刀榜上最显赫的人物。——我们对小傅一无所知。” 他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人们一直传说小傅与昔年名动一时的刀客傅红雪关系非浅,刀法曾经得到过他的亲自指点。 “老大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 “战况用飞鸽传到唐门,第一个知道的人就是他。” 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既而,寒意从鼻尖升起,化作轻轻一笑。 “前面明明就是鬼门关,你还是要去?”唐浔急道。 “我已答应了。” “你不像三叔。三叔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唐浔叹气摇头,“你却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他没有继续争下去,只是拍了拍他肩:“我无法安之若素,你也不必为我担心。” 第二章 红色的忧郁 他是个忧郁的人,喜欢和忧郁的人在一起。 唐浔说,他父亲的刀法沉稳凶狠,母亲的刀法轻灵迅捷,在西山先生的《刀品》中,均列为上上之选。 “我呢?我的刀法是什么样子?” “你的刀风充满忧郁,舞起来好像一个失恋的情人。既不像你父亲,也不像你母亲。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你教出来的。” 他觉得这个评价十分荒谬,只好报之以一声苦笑。 小雨初霁,微风轻发。这一带盛产金桔,丰收的季节刚过,每家的门前都挂满了串串桔皮。青石板的大街上橘香满溢。 他习惯在日沉天暗、暮色四合之际练刀。练习完毕,像他父亲一样,端着茶壶坐在竹椅上小憩。 来到神农镇之后,唐浔陪他逛过一次街,他立即喜欢上了这满街的桔香。小憩后便常常沿街向东散步一周,顺路买上几斤可口的甘桔。 英雄惯见亦常人。无论江湖上关于他父母的传说何等惊心动魄,在他心中都不曾留下什么痕迹。他只知道父亲是个地道的蜀人,喜欢热闹与美食,母亲来自姑苏,会烧好吃的盐水虾和酱排骨。人们说,唐隐嵩叱咤武林时,何吟春一直在刀榜上紧随其后。当年便是以刀会友,成为知己。儿子失明之后,夫妇双双隐退,江湖上再也看不见双刀合璧的盛况。 二十年来,这对夫妇从未离开过蜀中一步。他们以难以想象的耐心与智慧手把手地将绝技传授给了儿子。 他不知道这就是幸福,以为世界原本如此。 长大之后,他不再像往日那样依赖父母,而是常常跟着兄弟朋友们外出游历,数月不归。人在江湖,自然也免不了打架动武。 虽然眼中一片黑暗,他并不感到孤独。因为他知道不论走到哪里,自己的身后永远会有两双默默关注的目光。 直到父亲突然去世,他才明白幸福原来不堪一击。 常年为唐门征战,父母亲的身上均是伤痕累累。两年前,云梦谷的总管谢停云联合峨眉派诸弟子围攻唐家堡,他和一群兄弟苦守东门。不料南门被破,局势危急,父母不得不操刀相助。那是夫妻俩的最后一次联手,父亲击败了谢停云,令其铩羽而归,自己也受了沉重的内伤。三天之后,病势失控,唐门为他遍请名医。无奈为时已晚,虽针石俱下,辅以汤剂,均如水浇石,毫无功效。 决战后的第五日凌晨,父亲溘然而逝。 那一刻,悲伤几乎将他压垮。他却不知道这只是一连串不幸的开始。 一年之后,母亲悲恸过度,亦一病而亡。 陪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了一条往日与他形影不离的狗,名唤阿金。 一个月之后,阿金走着走着,忽然倒地不起。 站在它小小坟墓面前,唐浔找不到别的安慰的话,只好道:“动物不会死,动物只会倒下。” 瞬时间,这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感到命运的锁琏正在缓缓移动,为他选择最后的一道环扣。 活着的人当中,唐浔在血缘上离他最近。他们的父亲是同胞兄弟,母亲是同胞姐妹。两人年岁相当,长相也十分相似。 他开始疏远唐浔,害怕他会沾上自己的霉运。 “倒霉的时候,请让我跟着你。”唐浔道,“因为我们是兄弟。” 在街口处买了一斤甘桔,他继续往前走。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 “妈妈——妈——妈——” 他循声而去,就在前面不远之处,一阵浓郁的橘香当中,他听见喁喁的人声,全被一个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淹没。 这么绝望而焦虑的哭声,他还是第一次听见,禁不住加快脚步,冲入人群,拉住一个人问道:“出了什么事?” “啧啧,可怜的小丫头!”那人答道,“大约是和父母走失了。” 这是镇上最大的一条街,临着江岸,沿路几个码头不停地上下乘客,任何时候都满是行人。 “天下哪有这样粗心的爹娘?分明是穷人家的孩子,养不活,被父母扔在大街上,看有没有好心人肯捡了她去,”另一个人更正,“你看她穿得那样破烂,连双鞋子都没有,脚上满是脓疮——又是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只怕连人贩子都不会要,当真作孽!” “她有多大?”他又问。 “看样子不到两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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