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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他忽然想起了她的剑,想起了那些找她比剑的人,他忽然担心起她来。

  会不会是贺回找到了她?或者唐门的人并没有逃远?会不会是又碰见了唐三?

  不要多想。他对自己道。调转轮椅,驶入书房内。桌上早已堆起了今天的医案,不算多,仔细看完也要一两个时辰。桌旁的矮几里放着晚饭,他端起碗来,吃了几口。近来胃口极差,只能吃极清淡之菜。

  没有胃口,也强迫着自己把所有的饭菜都吃了下去。“强迫自己”早已成了他的习惯。

  定下心神,开始读医案。这几乎他懂事以来每天必做的功课,以前是读的是别人写的,现在是读的是自己学生的,无论是谁的,他都已能读下去。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医案都写得枯燥。蔡大夫喜欢讲究词句,把医案全写成四六体,有时下面还加个笑话。每当这个时候,他批改的文字不免也带上一点韵律,算是对这种烦难工作的一点解脱。

  但工作毕竟是工作。他不得不承认人生中的大多数时光是枯燥的。好象很多事情永远都在不同意义上重复着。他成为如今的样子,原本就是无数个重复训练的结果。

  练剑的人呢?会不会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些释然。仿佛终于找到两个人的一点相似之处。

  每个夜晚他几乎都是在批改医案中度过。当然,那些遇到极重的病人,手术不得不做到深夜的日子除外。如果还剩下一点时间,他会去湖心的小亭略坐一坐。夜晚的潮气很重,坐一会儿,浑身的关节便开始隐隐作痛。但他还是很喜欢去那个地方。

  喜欢静静坐在夜风之中听着湖波荡漾。喜欢远望皓月之下淡紫色的星空。喜欢这种彻底的宁静。

  做完最后的一点工作,他于是又来到小亭上。听涛水榭就在旁边,灯火却依然黑暗。陪伴他的便只有这头顶上的默默星空。

  他独自坐在那里,一直坐到深夜,坐到露水打湿了衣襟,她却依然未归。

  他有些失望地回到卧室。洗沐完毕,带着一身骨节的酸痛上了床,却辗转难眠。

  黑暗之中,腿却象针刺一般地疼痛起来。

  他的腿虽不能动,却偏偏有清楚的痛感。

  大约是在湖心亭里坐得太久,不免染上了湿气所致。

  越来越痛,他只好爬起身来,伸手探到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瓶药酒。

  这是他风痹发作时的常用之物,虽已不大管用,却也能暂免些疼痛。

  拔掉瓶塞,却有一只手从黑暗中伸了过来,将酒瓶接了过去。

  一个声音轻轻地道:“让我来。”

  他已有些睡意朦胧,但那个声音,他当然认得。不过也有可能是在梦中。

  “睡罢……”那只手托着的他的肩,将他的头放回床上。揭开裤腿,开始用酒在他的关节上轻轻地揉着。

  睡意如潮。他终于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

  醒来时天已大亮了。

  他一向起得早,很少超过卯时,但从天光来看,只怕卯时已过。更衣完毕,来到书房,赵谦和已经在门外等着他了。

  “早。”他说。

  “谷主早。”赵谦和道。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个总管向他通报一天的安排。多数时候是赵谦和,有时候是郭漆园或者谢停云。

  “冯大夫的伤势……”他问。

  “禀谷主,虽然还很虚弱,但已好多了。目前在蔡大夫的手上。”

  “嗯,”他应了一声,道:“辰时三刻我会去吴大夫的那里。昨天的医案在桌上,你去交给陈大夫。此外我自己下午有两个病人。还有什么安排?”

  “是。薛大夫手上有个病人有些麻烦,想请谷主去看一看。”

  “什么时候?”

  “越早越好。”

  “告诉他我大约巳时初刻左右到。”

  “是。还有西北来了两个药商,想谈一谈今年的药价,郭总管说,这笔生意太大,他不便做主,想请谷主去一下。”

  “让他自己做主,回来告诉我一声就行了。”他饮了一口茶,缓缓地道。

  “楚姑娘今天一大早就走了,给我一个字条,让我交给你。”他递上去一张纸笺。“楚姑娘的字很有些古怪,我老头子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懂。”

  纸笺是他专用的紫云笺,毛笔字写得歪歪倒倒,显然是随手在他的书桌上找的笔,找的纸。

  看来她晚上确实回来过。

  他笑了笑,道:“她说她去峨眉山了。”

  “啊,那几个字是‘峨眉’么?”赵谦和笑道。

  “这个……她不大会写字,你得把她的字翻一个身,再倒个个儿,才认得出。”

  “不会写也罢了,还这么古怪。我老头子还以为是金文呢。谷主怎么就认得?莫非以前就见过?”

  慕容无风微微一笑,道:“我也是第一次。不过洽好认得罢了。”

  为什么就认得,他也说不清楚。只是只看一眼便知是哪几个字。再看时又觉得全不象了。

  “她出门的时候,精神好么?”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深悔昨夜怎么就睡得那么死,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人家就走了。

  “好。谷主,楚姑娘总是劲头十足,兴高采烈的样子。连我老头子看了都觉得有精神。说到这里,谷主,你的药又忘了喝了。”他一眼又盯着桌上的药碗。

  “我的早饭在哪里呢?”他问道。举起药碗,一饮而尽。

  “谷主不是说要去吴大夫那里么?难道她不管谷主的早饭?”赵谦和笑着道。

  “可我现在就饿了。”他淡淡地道。

  “是,早饭这就送来。”赵谦和退了出去,又进来了谢停云。

  “有事?”他抬起头来问。

  “唐十和唐六我已经放走了。反正两个人现在也是……。” 谢停云本想说“残废”两字,忽觉不妥,硬是把说到嘴边的两个字给咽了下去:“唐三现在在谷里。是昨天晚上抓到的。” “虽不能马上放了他,也不要和唐门闹得太僵。”他说。

  “是。不过……属下以为他实在上胆大妄为,应该给他一个教训才是。不然唐门的人还会再来。”

  “嗯,你看着办罢。我现在只关心郭东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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