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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余墨缓缓转过头来,还是皱着眉,看着她走近几步,抱紧了自己的腰。他低下头,下巴抵着她的额,低声笑了笑:“你说什么,我总是没办法的……”

  颜淡只觉得搂住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仰起头看他:“余墨,我欠你太多,我知道这辈子再也还不清。现在先让我还了这一次,剩下的再慢慢还,好不好?”

  余墨缓缓闭上眼,叹息道:“好……只是不要太长。一百年,我只等一百年。”

  颜淡踮起脚,大大方方地在他侧脸亲了一下:“不用一百年,我会记着快点醒过来。”

  余墨皱了皱眉,摸摸脸颊还是缓颜了:“这是第二次了,下次再用就没用了。”

  颜淡扑哧一笑,往后退了两步:“那我走了呢……”她望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湖面,百年之后,她将在这里醒来。她撩起裙摆,缓缓踏进水中,清凉的湖水淹过了她的脚踝,漾开了圈圈涟漪,忽然肩上一沉,她下意识地转头,一个炽热的吻落在唇上。

  颜淡惊讶地睁大眼,她可以看见余墨的表情,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说不上多冷静却也没有失了理智。她抬手回抱住他,柔顺地仰起头。

  数度缘起缘灭,望穿多少千秋圆缺。

  这百年过去,还有长长、长长的一辈子,直到沧海不再、桑田不覆。

  唐周赶到的时候,铘阑山境已恢复了当初的安静祥和,泛着微波的湖边开了大片大片的菡萏,清一色雪白的莲花,在小风中轻轻摇曳。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雪白的莲花,这么一大片像是要把整个湖面铺满,花瓣在夕阳余晖之中泛着淡淡的金色,莲香沉浮,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天庭最南边的地涯。那时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站在窗边一站就是一整日。

  他以为窗外是莲池,总是可以闻到淡淡的菡萏淡香。

  很久很久之后,他终于能看到了,才发现那儿根本没有什么莲池,也没有一池的莲花,那些淡淡香味是由颜淡做的沉香散出的。

  他回想起颜淡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句。

  每一句都记得那么清晰。

  他还是迟了。

  余墨负手站在湖边,转过头时瞧见他,淡淡一笑:“你来了。”他的衣袖在风中微微拂动:“你来得稍微早了一些,不过早点也好。”

  还有一百年。

  百年之后,她会在这里苏醒,他们将再次相见。

  就像孤独地葬在青石古墓中的亡国娘娘,就像邪神玄襄故去后留下的记忆,就像那一双生死相拥的洛月族人,就像在生死场中沉浮漂泊、带着天地秘密的冥宫,甚至像寂寂空庭中那一炉沉香如屑,一切都还在继续。

  只要岁月不断,总会有轰轰烈烈的相逢,相知,离别,重逢。

  犹记得,初遇时,花红了,笑了哭了离别了。

  可待聚首。

  水波轻轻漾开,一只木雕的沉香炉被放入湖中。

  水波缓缓漾开涟漪。

  唐周放下手中小刀,微微笑起来:“……我活得太久了,很多感情,很多事,我已经学着不去看清它。颜淡,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记得我们最初相见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这么小就这么顽劣,我那时就想,这是天生的还是哪位仙君教出来的,根本没半点仙子的模样,后来……你果然不是仙子了……”

  说着这些话,自然不会有谁来回应。

  也只是说说而已。

  就算用百年的时间来讲种种前尘,他们的爱恨、离别,也述说不尽。明明是同一件事,每一遍说起,总是忽然引申出好多细节。

  唐周拿起一块檀香木,继续刻着新的沉香炉,细细的木屑从指缝间悄悄滑过:“我知道你喜欢做沉香,那时我还看不见,只能用手指摸索着雕一个沉香炉送给你。我一直没有去想,为什么很想哄你高兴,直到,你跳下七世轮回道……”

  那一日后,他去了地涯。

  站在曾经时常一站就是一整天的窗口,才发觉有些事想到的往往和事实差得太远。窗外,原来从来没有莲池,他却只是想着她那时是怎么绘声绘色说起莲花开时的景象。寂寂空庭中,唯一还带着颜淡的气息的,就只有他雕的那只沉香炉。

  沉香炉里,沉香如屑,不过冷冰冰的灰烬。

  那块檀香木在他手中渐渐显出沉香炉的形状:“轮回过的这七世,我都还记得,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再遇见过你。幸好最后一世的时候,我找到了地止,也找到了你。”

  “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便是心心念念地找寻什么,回过头来却发觉要找的其实已在身边。我是天庭青离帝君的时候,便记挂着你,等到我变成了一个凡人,却还是记挂着你。”

  他穷尽心智地追寻着一样东西,最后却离当初越来越远。

  “我现在不是天庭上的帝君了,是这里的土地。我在天庭待过千年,现在才发觉,原来当帝君还不如一个小土地自在。只不过,这板正的天庭规矩是怎么养了你这样的出来?”细细地雕琢出莲花莲叶,唐周雕刻的手指一滑,险些割到了自己的指头:“原来我想每天都雕一只沉香炉送给你。可我毕竟已经在凡间留过太久,已经没有以前练出来那种细致的手艺了。刚开始的时候,三个月也做不出像样的,不过好在我有整整一百年的时间可以慢慢学。”

  “颜淡。”你打算何时醒来,一转眼,一百年又这么匆匆过去了。

  为何我们,相识的年岁还不如分别的时光来得久长?

  只是,这回换我来等你。

  “颜淡。”

  新雕好的沉香炉被轻轻放入湖中,湖水被夕阳晕染出金色。

  “颜淡,我想过了,我不会再问你什么,回不回得到从前都不重要,只要这样就好……只要让我看着你就好……”

  只要让我再看到你。我都快忘记掉你的模样了。

  唐周直起身,拍了拍袖子上沾到的木屑,看着天边似锦绣般的夕阳,如此一日又打发过去。他偏过头,只见余墨踱步过来,在他肩头一拍,嘴角带笑:“唐兄,你看是谁来了?”

  夕阳西下,青黛色的人影立于桃花树下,芝兰玉树,风华刹踏。

  柳维扬微微笑着:“我这回运气好,居然还能从冥宫里出来。”

  唐周也笑:“这中间一定很是惊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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