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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颜淡凝神看去,只见一道纤瘦的人影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那一袭浅湖色冰绡衫子在火光下微微泛着光,袖口边角的金线更是灿烂夺目。那人的脚步细碎,像是姣好女子慢步于闲庭一般,裙裾微微摆动。而那人的头,却一直低着,埋没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颜淡只觉得喉咙发干,半晌才伸出手拉住余墨的衣袖,牙齿直打颤:“我们……快走罢,这没什么好看的。”

  余墨伸手揽住她的肩,轻声道:“好,我们这就走。”他话虽如此说,这一步却怎么也挪不开。

  只听凉风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那人语声娇柔,像是在和心爱的人撒娇一般:“原来你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你了……”只见浅湖色的衣衫一闪,那人已经抢到了中间,从劈劈啪啪烧着的柴火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截断肢,抱在怀中。

  “南昭!南昭,你这是怎么了?”一道少女清脆的嗓音蓦然响起,水荇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一面急切地叫喊,“南昭,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待她奔得近了,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喝斥:“快回来,不要过去!”

  水荇跑到少年面前,扯着他的衣袖,眼泪啪啪往下掉:“南昭,你为什么不理我了?你说话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几乎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截未开锋的剑尖从水荇后背穿出。那个颜淡在浮云寺听见过的、好像捏着嗓子一样细细的声音说:“我说过,你们死后不得入棺,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们的儿女下场会和我今日一样!”

  南昭脸色阴沉,和平日完全不同。

  颜淡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心魔么……这个少年已经不是南昭了。”

  水荇睁大眼,艰难地想伸出手抱住他,带着哭腔唤道:“南昭,你快点醒来……你忘记了吗,明天是你的生辰,我们说好要一起过的……”她疼得脸色惨白,一边抽着气,一边挣扎着去抱那个少年,幸好终于还是触碰到他了。

  微凉的夜风中,南昭站着没有动,脸上依旧是呆呆的,却伸手抱住了水荇。这一双洛月人相拥在一起,生死之隔。

  这也是颜淡所度过的,最难忘记,也最不愿记起的一晚。

  那晚的风很凉,刮到脸上就好像数九寒天般冷冽。

  翌日旭日东升之时,他们已经离洛月村落近二十里的地方了。

  颜淡回首看去,已经再也看不见那片村落,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还有多久才能到魔相尽头?”

  柳宫主一如既往地沉默是金。

  颜淡转过身,笑眯眯地瞧着他:“你真的不说?”她拍了拍袖子,捏着嗓子拿腔拿调地开口:“柳公子,我的心我的肝我的宝贝儿……”

  柳维扬抖了一下,慌忙应道:“快了,不用天黑就能到。”

  “那么第二个问题,等你想起了过去的事情,该怎么报答我们?”

  柳维扬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颜淡冻得一哆嗦,还是挺住了,继续捏着声调柔情万种:“柳公子,我的心肝我的……”

  “只要是我办得到的随你提。”

  颜淡心满意足地回过头,只见唐周和余墨俱是用那种心胆俱裂的神情看着她。她摸摸侧脸,无辜地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余墨当下别过头不说话。

  唐周迟疑一阵,低声问:“你该不是昨晚刺激过大,中了魔风罢?”

  颜淡很苦恼:“我说师兄,你同我待在一起时候这样长,一点玩笑都经不住,这样怎么行?”

  她话音刚落,只听前方发出砰地一声巨响,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从天而降,一时间地震山摇,尘土漫天。颜淡被震得踉跄,随手抓住唐周的袖子才得以站稳。

  只见前方那座宫殿上挂着一块白玉紫晶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云天宫。

  他们已经到了魔相的尽头。

  云天宫的主人是邪神玄襄。

  西方邪神,本就是傲慢而善战,玄襄更是个中翘楚,传说可当三万天兵。颜淡在天庭上修行的时候,曾也和那些仙童聚在一块儿磕牙,说到的其中一件便是那个可当三万天兵的邪神玄襄是如何的长相。

  有仙童绘声绘色地描述说,那玄襄殿下生得修眉斜飞,两道长眉之间长了一只铜铃似的大眼,目光摄人,双耳垂肩,四个头,八条腿,十八只手,手上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总之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兼具了增长、持国、多闻和广目四天王之长。

  颜淡自然是不会相信了。在她想来,人不可貌相这句古话还是有道理的,好好的一个人长成这个模样,实在太寒掺了。

  只见柳维扬似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将手按在那扇青铜镂花大门的把手,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只听长长一声“吱呀”,那扇青铜大门缓缓打开了。柳维扬缓步走进云天宫,宫殿最外共有左中右三条过道,而他熟门熟路地走了最右边的那一条,脚步不停地往里走。

  不多时,颜淡发觉眼前突然变得空旷,却是到了尽头。只见那一间石室顶上被人镂出许多小孔,有光线从小孔里溢进来,在地上打出斑驳的印记。

  余墨仰头看了一阵子,低声道:“中间为天枢,外面是紫微垣,华盖、帝、后、北斗,再外面,是二十八星宿。这云天宫应是按照这个星相排布建的,难怪鲜少有人能走到这里。”

  柳维扬攥着玉笛,像是在强自按捺:“我到过这里。”他走到正对面的墙壁前,轻声念了句咒言,一道火光腾空而上,将墙面上的壁画映得异常清晰。

  这幅壁画已经有些褪色了,色泽黯淡,不过还是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画的东西,是一条黑龙,黑龙的眼睛是琥珀色的,鳞甲熠熠,矫健腾空,十分美丽。柳维扬往右边走了两步,那道火光也跟着往右边移动,只见第二幅壁画上的黑龙生得威武了不少,琥珀色泽的龙目开始有一股狠绝戾气。到了第三面墙的时候,壁画里除了那条黑龙,还多了一位风姿绰约的仙子,她手执玉剑,朝那条黑龙劈去。

  只听柳维扬淡淡道:“这壁画上的黑龙是邪神的始祖,那位执剑的女子便是创世上神女娲。邪神本性傲慢,将那时几位上神全部都惹恼了。这位邪神始祖最后是死于女娲上神剑下。”

  颜淡目不转睛地看着,下一幅壁画画得就是奄奄一息的黑龙,它慢慢合上那双带着狠绝的眼,再往右边看,便是第一幅黑龙腾空的壁画。她不由咦了一声,问道:“我怎么觉得,这壁画像是连着的。左手那一幅是黑龙死了,可是前面那幅又是重生。”

  柳维扬微微颔首:“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这些壁画也是说了天地间生死循环的道理。”他这一句话刚说完,只听咔的一声,最前方的壁画突然从中间分开,眼前是一条长长的宽敞的走道,一直延伸到远处。

  而走道最顶端,摆着一张白玉镶金的长椅,下面的台阶铺着一整块雪白的老虎皮。

  这样远远看过去,只见那张华贵奢侈的长椅上不甚端正地坐着一个人。

  柳维扬捏着玉笛,那支笛子经不住他这样用力地捏着,裂开了几道痕,有几块碎玉掉落下来。他背影挺拔,一步一步沿着走道往上走,每一步谨慎而缓慢。紧张的情绪很容易传开,颜淡不知怎么,也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起来。

  待慢慢走得近了,那个在华贵奢侈的白玉镶金长椅上坐得不甚端正的人影愈见清晰。那人抬手支着侧颜,将手肘倚在椅子扶手上,身子斜斜地、甚至有些慵懒地坐着,眉目间恍然有千山万水,就这样毫不惊讶地、带着三分笑意看他们慢慢走近。

  颜淡在洛月族已经看过邪神玄襄的画像,如今才知,那幅画像竟是没有画出其人神韵的万一。纵然他和柳维扬的眉目有九分相似,还是能够一眼辨认出这两个人。柳维扬确是不会有他那种狠绝,却丰神俊朗的姿态。

  如果这长椅上坐着才是邪神玄襄,那么柳维扬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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