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奇幻魔法 > 冰与火之歌⑤ | 上页 下页
二〇七


  钟声响起,太后漫长的监禁生涯结束了。瑟曦拉紧长袍,感谢它给自己的温暖,然后说,“走吧。”她的儿子在城市的另一边等着她。越早出发,就能越早见到他。

  当瑟曦·兰尼斯特下坡的时候,台阶上粗糙的石头磨着她的脚底。来到贝勒大圣堂的时候,她是太后,骑马穿过这群垃圾。离开时却是光头赤脚。但我总算离开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高塔上的钟声响起,召唤整个城市前来见证她的耻辱。贝勒大圣堂挤满了前来晨祷的信徒,他们的祷告声在头顶的拱顶间回响,但是当太后的队伍出现时,全场忽然陷入一片寂静,一千双眼睛转过来盯着她走过长廊,穿过她父亲大人被谋杀后停灵的那座宫殿。瑟曦穿过他们中间,目不斜视。她的光脚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啪啪作响。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圣坛之后,七神似乎也在注视。

  在灯火之厅,一群战士之子正在等候她的到来。彩虹披风在背后飘扬,巨盔上的水晶饰品在灯光下闪烁。银色盔甲被打磨得闪闪发光,而在这下面,她知道,他们每个人都穿着一件羊毛衬衣。他们的风筝盾牌全部雕着同样的图案:黑夜中闪耀的水晶宝剑,这个古老的徽章,被人们称为圣剑骑士团。

  他们的队长在她面前跪下。“也许陛下会记得我。我是‘真实的’西奥多爵士,主教大人命我护卫您,我和我的的兄弟们会保护您安全地穿过城市。”

  瑟曦的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些人的脸庞。他在那儿:蓝赛尔,她的堂弟,凯冯爵士的儿子,他曾声称爱她,后来却决定更爱他的神。我的血亲和我的背叛者。她绝不会忘了他。“起来吧,西奥多爵士。我准备好了。”

  骑士起立,转身,举起一只手。两个他的手下走向塔楼门口,将大门向外推开,于是瑟曦穿过大门走向室外,却像是地洞里被惊醒的鼹鼠一样,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

  一阵大风吹过,掀起袍角在腿上猛烈地拍打。早晨的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重的熟悉的君临之臭。她呼吸着由酸坏的葡萄酒、烤面包、臭鱼、粪便、烟味、汗味和马尿味混在一起的空气。哪怕是芳香的花朵,闻起来也没有如此美好。瑟曦蜷缩在长袍里,当战士之子环绕过来的时候,她在大理石台阶上暂时停下。

  她忽然想起以前曾经站在同一个地方,就在史塔克公爵丢掉脑袋的那一天。那件事本不该发生。小乔本该留他一命然后把他打发到长城去。史塔克的长子本该继承他的爵位成为临冬城公爵,而珊莎应该留在宫里作为人质。瓦里斯和小指头制定了整个计划,奈德·史塔克放弃了他珍贵的荣誉,为保住他女儿们那空空的小脑袋承认了自己的叛国罪。我本该为珊莎定一门好亲事,一门跟兰尼斯特的亲事。当然不是小乔,蓝赛尔应该正合适,或者他的一个弟弟。培提尔·贝里席曾提议跟那女孩结婚,她回想起来,但那当然不可能。他出身太低微。如果小乔够听话,临冬城绝不会走向战争,那么父亲就会解决掉劳勃的弟弟们了。

  相反,小乔下令砍了史塔克的脑袋,史林特伯爵和伊林·派恩爵士立刻听命执行。就是在那,太后想起来,盯着那个地方。杰诺斯·史林特伯爵抓着奈德·史塔克的头发把脑袋提起来,生命之血顺着台阶流下,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这段往事回想起来已是如此遥远。乔佛里死了,史塔克家所有的儿子也死了,甚至她父亲也去世了。她再次站在大圣堂的台阶上,但是这次被暴民们盯着的换成了她,不再是艾德·史塔克。

  下方宽阔的大理石广那个场里,就像史塔克送命那天一样挤满了人群,太后向四处望去,都只看到一片眼睛。人群里女人和男人的数量似乎一样多。一些人肩上还扛着孩子。乞丐和小偷,制革工人和马僮,贫穷的妓女,所有的社会渣滓们都来围观太后受辱。他们当中混杂着穷人集会的成员,这群污秽不堪、蓬头垢面的生物,带着长矛和斧头,身穿凸凹不平满是锈迹的铠甲和破烂的皮革,粗布外套之下,漂成白色装饰着教会的七芒星图案。大麻雀的破军队。

  她的一部分还在盼着詹姆能够出现,拯救她,使她免于蒙羞,但她的孪生弟弟却仍未出现。叔叔也没来。这倒是没让她意外。凯冯爵士在他最后一次探访时就明确地表明,她的耻辱绝不能玷污凯岩城的荣誉。今天不会有狮子陪着她,苦难属于她,只属于她一个人。

  乌尼亚修女站在她右边,莫勒修女在左边,斯科娅修女在后面。如果太后想要逃跑或者拖延,三个老巫婆就会把她拖回去,这次她就再也不能离开牢房。

  瑟曦抬起头。越过广那个场,越过人海中一双双饥饿的眼睛、一张张打呵欠的嘴巴和一副副脏兮兮的面孔,在城市的另一边,伊耿高丘在远处升起,红堡的塔楼和堡垒在朝阳的光芒照射下显出一片粉红。并没有多远。一旦她到达红堡大门,最难熬的一部分就结束了。她会再次见到儿子。她会见到她的战士。叔叔答应过她。托曼在等我。我的小国王。我可以做到。我必须做到。

  乌尼亚修女前行几步。“你们面前是一名罪人,”她宣称,“她是兰尼斯特家族的瑟曦,当今太后陛下,托曼陛下的母亲,劳勃先王的遗孀,她曾说过严重的谎言并犯下通奸罪。”

  莫勒修女在太后右边上前一步。“这名罪人已经认罪,并祈求赦免和宽恕。主教大人命她放下所有尊严和心计,在全城善良的人们面前展示诸神赐予她生命时的样子,以此证明她的悔恨。”

  最后由斯科娅修女总结。“所以,现在你们眼前的这名罪人,将带着一颗谦卑的心,毫无隐藏地在诸神和世人的注视下裸露身体,来完成她的赎罪之行。”

  祖父去世的时候瑟曦只有一岁。她父亲继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父亲那个贪婪、低贱的情妇赶出凯岩城。泰陀斯公爵慷慨赠予她的丝绸和天鹅绒服饰,和她为自己谋得的珠宝首饰,全部都被扒了下来,于是她被迫赤裸着穿过兰尼斯港的大街小巷,好让整个西境看清她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虽然那时她太小,没能亲眼看到当时的场景,但瑟曦是从亲眼目睹的洗衣妇和守卫那里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他们讲述那女人如何哭泣和乞求,当被勒令脱下衣服的时候,她是怎样绝望的紧紧抱着衣服,当她遭到驱逐赤身裸体跌跌撞撞地穿过大街小巷的时候,又是如何无力的用手遮掩胸口和私处。“她曾是那么虚荣和骄傲。”她想起来一个守卫说过,“那么傲慢,让你觉得她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出身低微。但是一旦我们把她的衣服扒下来,她也就不过是个普通的婊子。”

  如果凯冯爵士和大麻雀以为她也一样,他们就大大的错了。她身上流着泰温公爵的血,我是母狮,我才不会怕他们。

  太后甩掉身上的长袍。

  她脱光衣服的动作是如此自然而从容,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有女佣看着,而她只是脱掉衣服准备去洗澡一样。当寒风触碰她的皮肤,她猛地打了个冷战。她竭力不像她祖父的那个妓女一样,克制自己用双手遮挡自己的念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他们在看我,全是饥渴的眼神。但是他们看到了什么?我很漂亮,她提醒自己。这句话詹姆说过多少次?甚至是劳勃,当他手持酒杯走近她的床,醉醺醺地用他的老二向她效忠时,也说过那么多次。

  但是,他们曾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奈德·史塔克。

  她必须前进。赤裸着,剃光了毛发,光着脚,瑟曦缓缓走下宽阔的大理石台阶。双臂和双腿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高高扬起下巴,就像王后原本应该的样子,她的护卫在前面散开。穷人集会把人群推开,从中分出一条路,同时,圣剑骑士团走下来分列于她的两边。乌尼亚修女、斯科娅修女和莫勒修女紧随其后。最后跟着的是身穿白衣的见习修女。

  “妓女!”一个人喊道。女人的声音。女人总是在另一些女人倒霉的时候最残酷。

  瑟曦无视了她。还有更多、更糟的。对这些生物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嘲笑上等人更快乐的了。她不能让他们闭嘴,只好假装听不见。她也看不见他们。她会一直注视着城市对面的伊耿高丘,注视着在阳光中闪耀的红堡塔楼。如果叔叔遵守了他们的协议,她就会在那里得到拯救。

  他想要这个,他和大麻雀。还有小玫瑰也是,我毫不怀疑。我有罪,需要赎罪,必须在全城的乞丐面前耻辱的游那个行。他们认为这样会打破我的自尊,我会因此而完蛋,但是他们错了。

  乌尼亚修女和莫勒修女跟着她,斯科娅修女小跑地跟在后面,手里摇着铃。“耻辱,”老巫婆喊道,“罪人的耻辱,耻辱,耻辱。”从右边某处传来另一些声音,像和声一样呼应着她们,那是一群面包小弟在叫卖:“肉饼,只要三个便士,热乎乎的肉饼。”脚下的大理石又冷又滑,瑟曦不得不非常小心,以免滑到。沿着路线他们走过受神祝福的贝勒雕像身旁,他高高耸立,十分安详地立在底座上,面部表情宁静和仁慈的沉思着。光这么看着,你绝不会想到他是个怎样的傻瓜。坦格利安王朝既出过好国王也出过坏国王,但是没有一个像贝勒那样受爱戴,这个虔诚高贵、对待平民和诸神一样热爱,然而却监禁了自己亲生姐妹的圣国王。奇怪的是,他的雕像竟然没在她赤裸的双乳之前崩溃掉。提利昂曾说,贝勒王被自己的老二吓到过。有一次,她想起来了,他驱逐了君临城所有的妓女。当她们被从城门赶走的时候,他为她们祈祷,史书上说,但却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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