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奇幻魔法 > 冰与火之歌④ | 上页 下页
一二七


  一旦所有木桶装载完毕,布鲁斯科亲自将船推离岸边,他的儿子们沿长渠将大家撑回家。布瑞亚和泰丽亚坐在船前面窃窃私语。猫儿知道她们在谈论布瑞亚的男朋友,父亲入睡后,她爬上房顶跟他约会。

  “了解三件新事物,再回我们这儿来。”慈祥的人送猫儿进城之前命令她,而她总能做到。有时不过是三个新的布拉佛斯语词汇;有时她带回水手的故事,奇妙而不可思议,发生在布拉佛斯群屿之外的广阔世界:战争,癞蛤蟆雨,龙的孵化;有时她学会三个新笑话或三个新谜语,或各种行当的诀窍。她时不时还会得知一些秘密。

  布拉佛斯外号“秘之城”,遍地皆是迷雾、假面和低语。女孩了解到,这座城市的存在本身就是个持续一世纪之久的秘密,而它的具体位置更隐藏了三百年。“九大自由贸易城邦都是古瓦雷利亚的女儿,”慈祥的人教导她,“其中布拉佛斯是离家出走的私生女。我们是一群混血儿,奴隶、妓女和窃贼的子孙。我们的先辈从几十个不同国度汇聚到这个避难所,以逃避奴役他们的龙王。无数神祗也跟随他们一起到来,但他们所共有的只有一个神。”

  “千面之神。”

  “千面之神有诸多名字,”慈祥的人说。“在科霍尔,他是‘黑山羊’;在夷地,他是‘夜狮’;在维斯特洛,他是‘陌客’。最终,所有人都必须向他折腰,不管他们敬拜七神还是光之王,是月母是淹神还是至高牧神。人类属于他……除非有谁能永生不死。你知道有谁能永生不死吗?”

  “没有,”她回答,“凡人皆有一死。”

  每当猫儿在月黑之夜潜回小山丘上的神庙,总能发现慈祥的人在等她。“跟离开我们时相比,你多了解到些什么?”他总是会问。

  “我了解到瞎子贝括贩卖的牡蛎的辣酱是用什么做的,”她说。“我了解到‘蓝灯笼’的戏班要演出《哀面领主》,‘戏子船’打算以《醉酒七桨手》回应。我了解到,每当受人尊敬的商船船长摩雷多·普莱斯坦出海航行时,书贩洛托·罗内尔就睡到他家里,‘母狐号’返乡后,他又搬出去。”

  “了解这些事有好处。你是谁?”

  “无名之辈。”

  “你撒谎。你是运河边的猫儿。我很了解你。去睡吧,孩子。明天你必须侍奉。”

  “凡人必须侍奉。”她每第三十十天中有三天侍奉千面之神。月黑之时,她就成了无名之辈,成了千面之神的仆人,身穿黑白长袍,走在慈祥的人身边,提着灯穿过芳香弥漫的黑暗。她擦洗死者,搜查衣服,清点钱币。有些日子,她仍替乌玛帮厨,切碎大大的白蘑菇,剔除鱼骨。这些都发生在月黑之时。其余日子她是个孤儿,穿一双比脚大太多的破旧靴子,褐色斗篷边缘磨得破破烂烂,一边吆喝“蚌壳,扇贝,蛤蜊”,一边推小车穿行于旧衣贩码头。

  她知道今晚月亮会变黑,因为昨晚它只剩窄窄一条。“跟离开我们时相比,你多了解到些什么?”慈祥的人一见面就会问。我了解到布瑞亚在父亲睡觉时,跟一个男孩在房顶碰面,她心想。泰丽亚说,布瑞亚让他摸自己,尽管他不过是房顶上的耗子,而房顶上的耗子都是贼。这只是一件事。猫儿还需要两件。她不担心。有船的地方就有新鲜事。

  等他们回到家,猫儿帮布鲁斯科的儿子们把货物从小船卸下。布鲁斯科和女儿们将贝壳分到三辆推车里,铺在层层海藻上。“卖完了才准回来。”布鲁斯科每天早晨都会这样嘱咐女孩们,然后她们便出发叫卖。布瑞亚推小车去紫港,那里停泊海船,可以卖给布拉佛斯水手;泰丽亚去月池附近的小巷,或在列神岛的庙宇间兜售;猫儿十有八九先去旧衣贩码头。

  布拉佛斯人才许使用紫港,从水淹镇直到海王殿;来自其他自由贸易城邦及世界各地的船只使用旧衣贩码头,跟紫港相比,这里比较简陋、粗糙和肮脏,也更为嘈杂,各地水手商人挤在码头和街道中间,招待别人,并寻找猎物。走遍全布拉佛斯,猫儿最喜欢这里。她喜欢嘈杂,喜欢奇异的气味,喜欢看那些船趁晚潮抵达,看那些船出发。她也喜欢水手们:喧闹的泰洛斯人嗓音洪亮,胡子染成各种颜色;金发的里斯人斤斤计较,试图压低她的价格;伊班港人矮胖多毛,用低沉嘶哑的嗓音喃喃咒骂;还有她看中的夏日群岛人,皮肤如柚木般乌黑光滑,穿着红、绿或黄色的羽毛披风,他们的天鹅船上高耸的桅杆和白帆华丽壮观。

  时而也遇到维斯特洛的桨手和船员,他们有的来自旧镇的宽帆船,有的来自暮谷城、君临或海鸥镇的划桨商船,还有的来自青亭岛的大肚子平底运酒船。猫儿懂得布拉佛斯语中“牡蛎,蛤蜊,扇贝”这些词,但她沿旧衣贩码头叫卖时说黑话——码头、船坞及水手酒馆中流行的话,混合了十来种不同语言里的污言秽语,伴随着手势,其中大多极具侮辱性。猫儿爱讲黑话,惹她的人多半会见识到下流手势,或被形容为屁股蛋或骚骆驼。“也许我没见过骆驼,”她告诉他们,“但我闻得出骆驼的骚味。”

  那样子偶尔会激怒别人,但她不怕,因为她有手指匕首。她不仅始终保持匕首锋利,也时时练习使用它。某天下午,红罗戈在快乐码头等兰娜空闲,便教了她如何将匕首藏进袖子,又如何迅速抽出来,还教她平滑地割开钱袋,不让主人注意到。了解这些事有好处,连慈祥的人也赞同;尤其是夜里,当刺客和房顶上的耗子四处活动的时候。

  猫儿在码头边结交朋友;挑夫和戏子,绳匠与补帆工,酒馆老板、酿酒人、面包师傅、乞丐跟妓女。他们从她那儿买蛤蜊和扇贝,告诉她真实的布拉佛斯,编造虚假的自我,并嘲笑她说的布拉佛斯话,但她从不让这事困扰自己,她会用下流手势反击,还管他们叫骚骆驼,惹得他们纵声大笑。吉洛罗·多塞尔教她唱不正经的歌,他弟弟吉勒诺告诉她抓鳗鱼的最好地点,“戏子船”的戏子们教她英雄的站姿和戏中的台词(那些著名的戏剧,例如《罗伊拿之歌》,《征服者的两个老婆》和《商人满足不了的妻子》)。眼神悲伤的小个子奎尔为“戏子船”编写所有低俗喜剧,他提出要教她女人如何接吻,但塔甘纳罗拿鳕鱼砸他,这一话题就此作罢。魔术师科索莫教她变戏法。他能吞下老鼠,然后把它们从她耳朵里拉出来。“这是魔法。”他说。“不是,”猫儿道,“老鼠一直在你袖子里。我看到它在动。”

  “牡蛎,蛤蜊,扇贝”是猫儿的魔法词汇,跟所有魔法词汇一样,几乎能让她去任何地方。她登上来自里斯、旧镇和伊班港的船,在甲板上当场售卖牡蛎。有些日子,她推小车经过权势人家的高塔下,向门口的卫兵兜售烤蛤蜊。有一次她在真理宫台阶上叫卖,另一个小贩试图将她赶走,于是她掀翻那人的推车,让他的牡蛎在鹅卵石上到处乱滚。方格码头的海关官员会主动向她购买,而在圆顶和塔楼低于礁湖的绿色水面的水淹镇,来回的船夫也会找她。有一回,布瑞亚来月经,卧床不起,猫儿便推她的车去紫港,向海王游艇上的桨手推销螃蟹和虾,那艘游艇从船头到船尾布满了张张笑脸。她还沿甜水渠来到月池,既卖给身穿彩纹绸缎、昂首阔步的刺客,也卖给穿单调灰褐色外衣的看守和法官。但她总会回到旧衣贩码头。

  “牡蛎,蛤蜊,扇贝,”女孩边喊边顺着码头推车。“牡蛎,蛤蜊,扇贝。”一只肮脏的橘黄色猫被她的喊声吸引,跟在她后面走,再往前,又出现了第二十只,那是个垂头丧气、满身烂泥的家伙,尾巴只有短短一截。猫都喜欢猫儿的气味。有些日子,日落之前,她身后会跟上十几只猫。女孩时不时扔一只牡蛎给它们,看谁能抢到。她注意到,最大的公猫很少获胜,战利品往往属于比较小巧灵活的猫,它们精瘦、凶悍又饥饿。和我一样,她告诉自己。她最喜欢某只瘦骨瞵峋的老公猫,它一只耳朵被咬掉了,让她想起自己从前在红堡里到处追逐的一只猫。不,那是另一个女孩,不是我。

  昨天停在这里的两艘船离开了,又有五艘新船泊进来;包括一艘名叫“癞皮猴”的小型宽帆船,一艘散发出沥青、鲜血和鲸油味道的巨型伊班捕鲸船,两艘潘托斯的破烂平底船及一艘老瓦兰提斯的绿色细长划桨船。猫儿在每条踏板跟前停下来叫卖蛤蜊和牡蛎,先用黑话,继而用维斯特洛通用语。捕鲸船上有个船员大声咒骂她,把她的猫都吓跑了,而一名潘托斯桨手问她两腿之间的蛤蜊要多少钱。她在其他船上的遭遇好一些,绿色划桨船的大副吞下五六只牡蛎,然后告诉她,他们在石阶列岛遭到里斯海盗袭击,船长遇害。“桑恩那混蛋于的,他带着老母之子号和那艘巨大的瓦雷利亚人号。我们运气好,将将逃脱。”

  小巧的癞皮猴号来自海鸥镇,上面的维斯特洛船员很乐意用通用语跟人聊天。其中一人问她,君临的小女孩怎会到布拉佛斯码头边卖蚌壳呢?她只好把故事又讲了一遍。“我们要在这边待上四天四夜,”另一个告诉她,“上哪儿能找点乐子?”

  “‘戏子船’的戏班正上演《醉酒七桨手》,”猫儿告诉他们,“‘烂泥窖’有斗鳗鱼,就在水淹镇大门口。你们愿意的话,还可以去月池,刺客们晚上在那儿决斗。”

  “啊,这些都很好,”另一个水手说,“但渥特想要女人。”

  “最好的妓女在快乐码头,就是‘戏子船’停泊的地方旁边。”她指点着说。码头边有些妓女非常歹毒,而刚来的水手完全不能分辨。丝芙蓉最可恶。大家说她抢过十几个男人,之后还把人杀了尸体翻进水渠喂鳗鱼;“醉女儿”清醒时也许很可爱,一喝酒就不行了;“祸害’简妮其实是男人。“找快乐梅丽。梅瑞琳是她的真名,但大家都叫她快乐梅丽,她也确实很快乐。”每次猫儿经过妓院,快乐梅丽都会买上一打牡蛎,分给她的姑娘们。她有一颗善良的心,这点大家都同意。“除此之外,她还有全布拉佛斯最大的胸。”快乐梅丽喜欢自吹自擂。

  她的姑娘们也都很善良;“红脸”蓓珊妮,“水手之妻”,可以凭一滴血预测你未来的独眼伊娜,漂亮的小兰娜,甚至长小胡子的伊班女人艾萨朵拉。她们也许并不美丽,但对她很好。“挑夫都去快乐码头,”猫儿向“癞皮猴”上的人保证。“‘小伙子们给船卸货,’快乐梅丽说,‘我的姑娘们给驾船的小伙子卸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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