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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阁网 > 奇幻魔法 > 冰与火之歌③ | 上页 下页
一三二


  “七个,”他赞同,“但无人歌颂陌客。”陌客的脸是死亡之脸,提到他,山姆就觉得不安。“我们该吃点东西,只两口也好。”

  除了木头般硬的黑香肠,没剩下什么。山姆给两人各锯下薄薄几片。手腕使劲就会疼,但他太饿,因此坚持了下来。而且咀嚼时间够长,这些肉片就会变软,味道也不错。那是卡斯特的老婆们用大蒜腌制而成的。

  吃完之后,山姆跟她说声抱歉,就出去方便并照料马匹。刺骨的寒风从北方吹来,他从树丛下经过,叶子朝他哗哗作响。他不得不弄碎河面上薄薄的冰层,好让马喝水。我最好把它带进屋去。他可不想天亮醒来时发现他们的马已在夜里冻死。即使真的发生意外,吉莉也会继续走下去。那女孩很勇敢,不像他。他希望自己知道回黑城堡之后该拿她怎么办。她总是说,只要他高兴,肯做他的妻子,但黑衣弟兄是无法娶妻的,更何况他是角陵城的塔利,根本不能娶女野人。我得想个办法。但首先我们得活着到达长城,别的都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把马牵到长厅容易,牵进门却难,幸亏山姆坚持不懈。等将坐骑弄进屋内,吉莉已睡着了。他将马系在角落,并往火中添了几块新柴,然后脱下沉重的斗篷钻到兽皮底下的女野人身边。他的斗篷足够盖住他们,并为他们保暖。

  吉莉身上散发出奶味,还有大蒜和发霉旧毛皮的味道,但他已经习惯、而且还觉得很好闻。他喜欢唾在她边上,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在角陵城,跟两个妹妹同睡一张大床。蓝道伯爵认为这会让他像女孩—样软弱,于是终止了这种情形。然而独自睡在冰冷的房间也没让我变得坚强勇敢,他不知如果现在见到父亲,他会怎么评价。我杀了十个异鬼呢,大人,他假想自己如是说,我用龙晶匕首刺死了他。誓言弟兄们现在称我为“杀手”山姆。但即使在想象中,蓝道伯爵也只是怀疑地皱起眉头。

  当晚的梦十分离奇。他梦见自己回到角陵城,父亲却已不在,它成了山姆的城堡。琼恩·雪诺跟他一起,还有哨臣、老莫尔蒙总司令、葛兰、忧郁的艾迪、派普、“癞蛤蟆”及所有守夜人的弟兄,只是穿的衣服颜色鲜艳,并非黑色。山姆坐在高桌前,宴请所有人,用父亲的巨剑“碎心”切下片片烤肉,这里还有甜糕,有蜂蜜葡萄酒,有歌唱,有舞蹈,每个人都很暖和。宴会结束后,他上楼睡觉,不是走向父母的领主居室,而是跟妹妹们—起待过的那个房间。只不过在那张柔软宽大的床上等待他的不是妹妹们,却是吉莉,女孩只裹—件粗糙的兽皮,双乳渗出奶水。

  他突然醒来,又冷又怕。火堆烧尽,只剩暗红余烬。空气冻结,感觉奇寒无比。角落里,那匹马一边嘶鸣一边用后腿踢木头,吉莉坐在火堆边,抱着婴儿。山姆摇摇晃晃地坐起,苍白的喘息从嘴里喷出。长厅内充满幢幢黑影,手臂上寒毛直竖。

  没什么,他告诉自己,冷而已。

  这时,门边有个阴影在动,一个巨大的阴影。

  这仍是梦,山姆祈祷,哦!我仍在睡觉,仍在做噩梦。他死了,他死了,我看到他死了。“他是为这男孩来的,”吉莉啜泣,“他闻到他的味道、新生婴儿的味道,充满生命的气息。他是为生命而来。

  巨大的阴影在门梁前弯腰进入厅内,蹒跚走来,就着阴暗的火光。影子变成了小保罗。

  “走开,”山姆嘶喊,“我们不需要你。”

  保罗的手像炭一样黑,脸像奶一样白,眼睛闪着冰冷的蓝色光芒。冰霜染白了它的胡子,一侧肩膀上停着一只乌鸦,正在啄它的脸颊,吃那白色死肉。山姆尿了裤子,温热的水沿大腿流淌而下。“吉莉,安抚好马,然后牵出去。你快走。”

  “你——”她开始说。

  “我有匕首。你忘了吗?龙晶匕首。”他起身将它胡乱掏出来。先前那把给了葛兰,但谢天谢地,离开卡斯特堡垒时,他记得带上莫尔蒙总司令的匕首。他握紧它,远离火堆,远离吉莉和婴儿。“保罗?”他想让自己听上去勇敢一些,但话出口成了尖叫,“小保罗。认得我吗?我是山姆,胖子山姆,胆小鬼山姆,你在林子里救了我。我无法再走的时候,你抱我,没有别人能做到,只有你。”山姆往后退开,手握武器,抽噎不休。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别伤害我们,保罗,求求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们呢?”

  吉莉在硬泥地上挣扎后退。尸鬼扭头望向她,但山姆大喊:“不,于是它又转回来。肩头的乌鸦从它残破苍白的脸颊上扯下一条肉。山姆将匕首举在面前,呼吸活像铁匠的风箱。长厅另一头,吉莉到了马儿边上。诸神赐予我勇气,山姆祈祷,就这一次,给我一点点勇气,撑到她顺利逃走。

  小保罗向他逼近,山姆向后退却,直到背抵住粗糙的木墙。他双手抓住匕首,以求拿得更稳。尸鬼看来不怕龙晶,也许它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它行动缓慢,不过小保罗活着的时候就不敏捷。在它身后,吉莉低声安抚马儿,试图催其朝门口走,但那匹马一定是闻到了一丝尸鬼那怪异寒冷的气味。它突然停止前进,人立起来,蹄子在冰冷的空气中挥舞。保罗转向声音传来的方位,似乎完全失去了对山姆的兴趣。

  没时间思考、祈祷,或是害怕。山姆威尔·塔利往前冲去,将匕首插入小保罗的后背。尸鬼的身体己转过去一半,根本没察觉到他过来。乌鸦尖叫一声,飞入空中。“你死定了!”山姆边捅刺边嘶喊,“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他不停地剌,不停地喊,一遍又一遍,在保罗厚重的黑斗篷上划开道道大口子。刀刃碰到羊毛布底下的铁锁甲碎裂开来,龙晶碎片四处飞散。

  山姆尖声号叫,白雾融入黑暗之中。小保罗扭身过来,山姆扔下无用的刀柄,迅速后退一步。但他还没来得及拔出另一把匕首,也即是每位弟兄都佩戴的钢铁匕首,尸鬼漆黑的双手便卡住了他的下巴。保罗的手指冷得灼人,它们深深掐入山姆喉咙柔软的皮肉中。快跑,吉莉,快跑啊,他想高喊,但张开嘴,仅发出阵阵哽咽。

  手指终于摸索到匕首,他拿它盲目地戳向尸鬼的肚子,不料刀尖仅擦过铁环,而由于用力过猛,整个匕首都旋转着飞了出去。小保罗的指头无情地收紧,开始扭转。他打算把我脑袋掰下来,山姆绝望地想。喉咙像结了冰,肺里却如着了火。他徒劳地捶打、拽拉尸鬼的手腕,狠踢保罗的下体,都没用。世界缩小成两点湛蓝的星星、一阵可怕而强烈的疼痛和残酷的寒冷,连眼泪都结了冰。山姆拼命扭动挣扎……然后向前扑倒。

  小保罗高大强壮,但山姆比他重,而且尸鬼行动笨拙,这他在先民拳峰上就见识过。突然的变化让保罗踉跄地退后一步,接着活人和死人一起跌倒。冲击之下,一只手从山姆喉咙松开,冰冷的黑指头回来之前,他得以快速吸进一口气。血的味道充满嘴巴。他转动脖子,寻找匕首,却只看到一抹暗橙色的光亮。火!虽然只剩焰灰余烬,但……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拖着保罗向侧面挣扎扭动……胳膊在泥地上挥舞、摸索、探寻、拨散灰烬,找到一件滚烫的东西……一块烧焦的木炭,黑中闪动黯淡的红与橙……他用手指握起,铆足全身力气,塞进保罗嘴里,甚至感觉到保罗牙齿的碎裂。

  尽管如此,尸鬼的抓握并没放松。山姆最后想到的是爱他的母亲和被他辜负的父亲。长厅在四周旋转,一丝烟雾从保罗碎裂的牙齿间升腾。然后,死人的脸着了火,那双手也松开。

  山姆大口吸气,虚弱地滚向一旁。尸鬼在燃烧,冰霜从胡子上滴落,下面的血肉变得焦黑。山姆听见乌鸦尖叫,但保罗本身没出声,它的嘴巴张开,冒出火焰,而它的眼睛……没有了,湛蓝的闪光没有了。

  他爬到门口。空气如此寒冷,连呼吸都会疼痛,但那是多么美妙的疼痛。他低头走出长厅。“吉莉?”他说,“吉莉,我杀了它。吉——”

  她背靠鱼梁木站立,怀中抱着孩子,周围都是尸鬼,十几……二十个,甚至更多……有些曾是野人,仍然穿着兽皮……但更多的是他的弟兄。山姆看见“姐妹男”拉克,“软足”里尔斯。齐特颈上的瘤成了黑色,脸颊的疖子则覆着一层薄冰。其中一个尸鬼看来像哈克,但由于少了半个脑袋,他无法确定。他们已撕裂了那匹可怜的马,正用血淋淋的手把肠子扯出来,马肚子上升起苍白的蒸汽。

  山姆呜咽一声,“这不公平……”

  “公平,”乌鸦落在他肩头,“公平,遥远,恐惧。)”(注:英语中fairfarfear这三个单词(和公平、遥远、恐惧音近。)它拍打翅膀,跟吉莉一起尖叫。尸鬼几乎已到了她跟前,他听见鱼梁木暗红的树叶阵阵婆娑,仿佛在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互相低诉。星光流动,周围的树木全部呻吟着发出吱嘎响声。山姆·塔利的脸色如凝固的牛奶,眼睛瞪得像盘子那么大。乌鸦!乌鸦!鱼梁木上有数千只乌鸦,栖息在苍白如骨的枝条上,自树叶间向外张望。它们张口嘶鸣,展开黑翼,尖叫拍翅,如一团愤怒的云,向尸鬼们袭来。它们围着齐特的脸,啄他的蓝眼睛;它们像苍蝇一样盖住姐妹男,从哈克碎裂的脑壳里叼出团团东西。乌鸦的数量众多,山姆抬头,都看不见月亮。

  “去,”肩膀上的乌鸦说,“去,去,去。”

  山姆开始奔跑,阵阵白雾从嘴里喷出。在他周围,尸鬼们在黑翼和利喙的攻击下东倒西歪,带着诡异的沉默倒下,没有呼叫与呻吟。但乌鸦们并不理会山姆。他抓起吉莉的手,将她从鱼梁木边拉开,“我们快走。”

  “去哪儿?”吉莉抱着婴儿快步跟随。“他们杀了我们的马,我们怎么办?”

  “兄弟!”喊声穿透黑夜,穿透上千只乌鸦的嘶鸣。树丛下,有个人骑一头麇鹿,从头到脚包裹在黑灰相间的班驳衣服里。“来!”那骑手喊,兜帽掩盖了他的面容。

  他穿着黑衣。于是山姆催促吉莉向他走去。那头麇鹿十分巨大,太得可怕,肩膀离地十尺高,分叉的角也差不多有十尺宽。它膝盖跪地;让他们骑上去、。“来,”骑手边说,边伸出戴手套的手,将吉莉拉到身后,然后轮到山姆。“谢谢。”他喘着气说。但当他握住对方伸出的手时,猛然意识到骑手并没戴手套。他的手又黑又冷,指头硬得像岩石。

  第四十七章 艾莉亚

  他们到达山脊顶端,见到了那条河,桑锋·克里冈一边咒骂,一边使劲勒马。

  雨水从铁黑的天空中降落,仿佛万把利剑直刺进棕绿色的湍流。它定有一里之宽,艾莉亚心想。上百棵树的顶端从盘旋流水中伸出,枝条如溺水者的胳膊盲目地抓向天空。岸边积着厚厚一层树叶,好比潮湿的垫子,远处河中央某些苍白肿胀的物体迅速顺流飘下,也许是鹿,或者是马。耳际有种低沉的轰鸣,好像无数恶狗即将发出咆哮。

  艾莉亚在马鞍里扭动,感觉猎狗锁甲的铁环嵌入背里。他用双臂环着她,并在左边烧伤的胳膊上套了一层钢臂甲作为保护,先前猎狗换衣服时,她发现底下的血肉仍未愈合,不断渗出体液。然而,假如烧伤令他痛苦,桑锋·克里冈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这是黑水河吗?”在大雨和黑暗中骑行千里,经过无路的树林和无名的村庄,艾莉亚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一条需要过的河,知道这点就够了。”克里冈不时会给她答案,但明确警告她不许接口。打第一天起就作出许多警告。“再打人,就把你的手捆在后面,”他说,“再逃跑,就把你的脚给绑起来。再乱喊乱叫或咬我,就把嘴巴堵上。我们可以一起骑马,也可以把你横放马背,就像待宰的猪。你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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