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奇幻魔法 > 冰与火之歌② | 上页 下页
一七二


  “一个国王才糟糕,四个?嘿,”他耸耸肩。“娜娜,我的裘皮斗篷。”她将斗篷递给他。“我回来之前,房间要打扫干净,收拾整齐,”她一面替他系斗篷,他一面说。“对了,把瓦妲夫人的信处理掉。”

  “遵命,大人。”

  伯爵和学士迅速离开房间,没多看她一眼。他们走后,艾莉亚把信丢进火炉,用拨火棍搅动木柴,激发火焰。她呆呆地看着羊皮纸卷曲变黑,发出阵阵火光。兰尼斯特敢伤害布兰和瑞肯,罗柏定会杀光他们,他决不会屈服,不会,不会,不会!他谁也不怕!缕缕烟尘飘上烟囱,艾莉亚蹲在火堆边,热泪盈眶。如果临冬城真的没有了,这儿就是我的家吗?我还是艾莉亚吗?我是不是永远、永远、永远都只能当女仆娜娜?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专心收拾领主的套房。她扫掉旧的灯芯草,铺上气味清新的新草,并在壁炉里重新生火,把羽毛床弄蓬松,更换亚麻床单,在小厕所里倒了夜壶,并把它刷洗干净,最后捧一大堆脏衣服给洗衣妇,又从厨房拿来一碗脆秋梨。收拾完套房,她下去半层楼梯,继续整理书房。这是一间通风良好的大房间,规模与许多小城堡的厅堂无异。蜡烛已成残桩,艾莉亚把它们都换好。窗下有张大橡木桌,平日里大人就在这儿写信。她把书籍堆好,放上新蜡烛,并将羽毛笔、墨水和封腊排列整齐。

  文件之间有一大张破破烂烂的羊皮纸。艾莉亚刚要卷起来,却被上面各种斑驳的颜色所吸引:蓝色代表湖泊与河流,红点代表城堡和市镇,绿色代表森林。她不由自主地将它铺开来。地图下华丽的字体写着:三河流域全图。看来这张图画的正是颈泽与黑水河之间的地理。赫伦堡在一个大湖上方,她想起来,奔流城在哪里?……找到了,并不太远……

  干完活之后,下午才刚过一半,因此她去了神木林。当波顿大人的侍酒,比在威斯或粉红眼手下轻松多了,惟一的麻烦是必须穿戴整齐,时时梳洗,这让她有些不耐烦。捕猎的队伍没几个小时回不来,因此她有点时间做“针线活”。

  她狠狠地劈砍白桦树叶,直到扫帚剑参差的顶端变得又绿又粘。“格雷果爵士,”她喘口气,“邓森,波利佛,‘甜嘴’拉夫。”她旋身跃起,脚尖着地,忽左忽右,四面游移,打得松果到处乱飞。“记事本,”她大喝一声,接着又喊“猎狗,伊林爵士,马林爵士,瑟曦太后。”橡树树干耸立在前,她作势突刺,一边低吼:“乔佛里!乔佛里!乔佛里!”阳光叶影在身上洒下点点斑驳,当她终于停下,已是通体大汗,右脚跟还擦破了皮,流出血来,因此她单腿站在心树前,举剑致敬。“Valarmorghulis,”她对北方的远古诸神说。她喜欢这串发音。

  穿过庭院去澡堂时,艾莉亚瞥到一只渡鸦盘旋降落在鸦巢,不禁疑惑它从哪里来,带来什么消息。说不定是罗柏派来的,专门澄清布兰和瑞肯的事。她咬紧嘴唇如此期望。如果我也有翅膀,就可以自己飞回,临冬城去看。如果事情是真的,那我就干脆一直飞,飞过月亮,飞过闪亮的星星,飞去看老奶妈故事里的一切,飞去看龙、海怪和布拉佛斯的泰坦巨人像。再也不要回来。

  捕猎的队伍近黄昏时才回来,带回九匹死狼,其中七匹是成年狼,体型很大,一身灰棕,凶猛而强壮,由于临死前的咆哮,它们嘴巴张开露出黄色的牙齿;另有两匹是幼崽。波顿大人下令把它们的皮缝成毯子铺在他床上。“小狼皮软,大人,”他的一名手下指出,“不如做一副暖和的手套。”

  波顿抬头瞥瞥城门楼上飘扬的旗帜,“好吧,正如史塔克常提醒我们的:凛冬将至。那就做吧。”他看见艾莉亚望着他,便道,“娜娜,我在林子里受了点风寒,来一壶加热的香料酒,别让它凉掉。我打算独自进晚餐。大麦面包,黄油和野猪肉。”

  “我马上去办,大人。”这总是最佳回答。

  到厨房时,热派做着燕麦饼,另三个厨子在剔鱼骨,司炉小弟则在火焰上翻转野猪。“大人要晚餐,配上加热的香料葡萄酒,”艾莉亚宣布,“不能凉掉。”听罢此言,一个厨子连忙洗手,取出一个锅子,倒满粘稠芬芳的红酒,然后叫热派边看着火边把香料捣碎了加进去。艾莉亚过去帮忙。

  “我自己来,”他沉着脸说。“这点小事不用你教。”

  他恨我,不然就是怕我。她退开去,伤心更甚气恼。食物准备好之后,厨子们扣上银罩,并拿厚毛巾包住酒壶保温。暮色降临,城墙上的乌鸦绕着头颅嘀嘀咕咕,活像满朝文武觐见国王。一个卫兵守在焚王塔门口,“这不是黄鼠狼汤吧?”他打趣道。

  卢斯·波顿正在火炉边看一本皮革装订的厚书。“多点几只蜡烛,”他边翻书页边下令,“越来越暗了。”

  她把餐盘放在他手边,然后遵命去点蜡烛,屋里顷刻间充满摇曳的亮光和丁香的气味。波顿又用手指夹着翻了几页,然后合上,缓缓地将书放进火堆。他目睹火焰将其吞噬,淡白的眼珠映着亮光。干燥的旧皮革“呼”的一声着了火,泛黄的书页一张张卷起来,仿佛有个幽灵正在阅读。“今晚用不着你了,”他说话时一眼都没瞧她。

  她该像老鼠一样悄悄离开,却不知怎地留了下来。“大人,”她开口问,“您离开赫伦堡时会带上我吗?”

  他转头凝视她,那眼神好像是突然发现晚餐在跟他说话。“我准你问话了吗,娜娜?”

  “没有,大人。”她垂下眼。

  “那你就不该问,对不对?”

  “不该,大人。”

  他似乎有些兴致。“念你是初犯,我就回答一次,下不为例。我回北方的时候,打算把赫伦堡交给瓦格大人。你和他一起留下。”

  “但我不——”

  他打断她,“我没有被仆人质问的习惯,娜娜,要我把你的舌头拔出来吗?”

  她知道这种事对他而言,就跟别人打狗一样稀松平常。“不,大人。”

  “那就把嘴巴闭上。”

  “是,大人。”

  “去吧,我原谅你这次无礼。”

  艾莉亚离开了,但没有回去睡觉,她走出焚王塔,踏入黑暗的庭院,门口的卫兵点头道:“闻到了吧?暴风雨要来了。”阵阵朔风吹过,插在城墙上那些头颅旁的火炬急速摇曳。去神木林途中,经过号哭塔,她曾在那儿生活,生活在对威斯的恐惧中。赫伦堡陷落后,佛雷家将它占用,她听见一扇窗户内传来许多愤怒的话音,一群人在同时叫嚣,讨论争吵。艾尔玛独坐在门外台阶上。

  “怎么回事?”艾莉亚问,他的脸颊闪着泪花。

  “我的公主,”他抽泣着,“伊尼斯说我们蒙羞了。父亲大人从孪河城派来一只鸟,要我跟别人结婚,否则就去做修士。”

  就为一个笨公主,她心想,有什么好哭的。“我弟弟可能死了呢,”她向他吐露。

  艾尔玛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谁在乎女仆的弟弟呀。”

  听他这么说,很难不去揍他。“你的公主去死吧!”她大声道,然后趁他抓她之前飞身跑掉。她跑进神木林,在原处找到扫帚剑,提着它来到心树前跪下。红叶沙沙作响,红眼洞穿内心,这是远古诸神的眼睛。“诸神啊,请告诉我该怎么做,”她祈求。良久,一片寂静,惟有风声、水声和枝叶的婆娑。接着,从遥远的地方,从神木林之外,从闹鬼的塔楼之外,从赫伦堡巨大的石墙之外,从世界的某处,传来一声孤寂而悠长的狼嚎。艾莉亚起了鸡皮疙瘩,片刻之间头晕目眩。然后,她朦朦胧胧听见父亲的声音,“当大雪降下,冷风吹起,独行狼死,群聚狼生,”他说。

  “可我找不到伴,”她轻声对鱼梁木说。布兰和瑞肯死了,珊莎在兰尼斯特家手中,琼恩去了长城。“我甚至都不是自己,我成了娜娜。”

  “你是临冬城的艾莉亚,北境的女儿。你答应过我会变得坚强,别忘了,你体内流着奔狼之血。”

  “奔狼之血。”艾莉亚记起来。“我说过,我会变得跟罗柏一样坚强。”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双手举起扫帚棍,往膝盖上一磕。它响亮地断裂,碎片被她扔掉。我是冰原狼,不需要木牙。

  当天晚上,她躺在狭窄的稻草床上等待明月升起,一边聆听生者与死人的低语争辩。这是她现在惟一相信的声音。她耳中不但有自己的呼吸,也有狼群的嗥叫,它们已经成群。它们比我在神木林里听到时更接近了,她心想,它们在呼唤我。

  最后,她从被子底下溜出来,摸索着套上外衣,光脚走下楼梯。卢斯·波顿是个谨慎的人,焚王塔门口日夜有人把守,她不得不从地窖的窄窗溜出去。庭院寂静无声,巨大的城堡陷入鬼影憧憧的迷梦,惟有寒风在头顶的号哭塔尖啸。

  她发现铁匠房炉火已熄,门也关闭上闩,于是像上次一样翻窗进去。詹德利跟另外两个铁匠学徒睡在一起。她在阁楼上蜷伏良久,等待眼睛适应黑暗,确定他就是边上那个。她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捏了他一把。他立刻睁眼,一定没睡熟。“求求你,”她轻声道,一边把手从他的嘴上移开,指指外面。

  片刻之间,她以为他不明白,但他随后从被子底下溜出来,光着身子穿过房间,套上一件松垮的粗布上衣,跟在她后面爬下阁楼。熟睡的人们没有动静。“你又要干什么?”詹德利压低声音恼怒地问。

  “我要一把剑。”

  “我给你说过一百遍,黑拇指把所有刀剑都锁起来了。水蛭大人叫你来拿?”

  “我自己要。用你的锤子把锁砸开。”

  “他们会砍断我的手,”他咕哝道,“或者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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