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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派席尔的呼吸短浅而急促。“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兰尼斯特家族。”一层闪亮的汗珠覆盖了老人宽阔的圆额,几缕白发附在皱巴巴的皮肤上。“一直以来……多年以来……去问您的父亲大人,去问问他,我一直都是他忠诚的仆人……正是我让伊里斯打开了城门……”

  啊!什么?君临城陷时,他不过是凯岩城里一个丑陋的男孩。“所以君临的陷落是你的所为?”

  “我是为了国家!雷加一死,战争大局已定。伊里斯疯了,韦赛里斯太小,而伊耿王子还是个吃奶的婴儿,但国家需要国王……我本希望由您高贵的父亲来承担,但劳勃当时实力太强,史塔克公爵又行动迅速……”

  “我很好奇,你到底出卖了多少人?伊里斯,艾德·史塔克,我……劳勃国王?艾林公爵?雷加王子?派席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好在他知道将在何时结束。

  斧子刮过派席尔的喉结,蹭着他下巴抖动的软肉,削掉最后几根毛发。“您……您当时不在场,”斧刃上移到脸颊,他趁机喘口气,“劳勃……他的伤……如果您看到了,闻到了,就不会怀疑……”

  “噢,我知道野猪替你完成了任务……就算它办事不力,相信你也会加以协助。”

  “他是个可耻的国王……虚荣,酗酒,荒淫无度……他要撇下您的姐姐,他自己的王后……求求您……蓝礼密谋将高庭的明珠带到宫中来诱惑他哥哥……诸神作证,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那艾林公爵又有何罪呢?”

  “他知道了……”派席尔说,“关于……关于……”

  “我明白他知道什么,”提利昂打断话头,他不想让夏嘎和提魅听到这些。

  “他要把妻子送回鹰巢城,将儿子送到龙石岛作养子……然后采取行动……”

  “所以你抢先毒死了他。”

  “不对!”派席尔无力地挣扎起来。夏嘎咆哮着抓住他的头,原住民的巨手如此有力,学士的头颅简直像蛋壳一般脆弱。

  提利昂不耐烦地“啧啧”两声,“我在你的置物架上见过里斯之泪。你遣开艾林公爵的学士,自己去治疗他,妙啊,这样就能确保他一命呜呼。”

  “这不是实情!”

  “给他剃干净点,”提利昂催促,“脖子上再清一遍。”

  斧子又从上往下滑行,锉过每一寸皮肤。派席尔的嘴不住颤抖,唇上泛起一层薄薄的唾沫,“我尽全力拯救艾林公爵,我发誓——”

  “小心,夏嘎,你割到他了。”

  夏嘎咆哮道:“多夫之子当战士,不当理发师。”

  老人感到鲜血从脖子流下来,滴到胸口,情不自禁地发抖,最后一丝力气也离他而去。他看上去仿佛小了一圈,比他们闯入时虚弱得多。“是的,”他呜咽着说,“是的,柯蒙要帮他排毒,因此我把他送走了。王后想要艾林公爵死于非命,但没有说出口,不能说出口,因为瓦里斯在听,他一直都在听。不过我只需看着她的眼睛,就明白该如何行动。但下毒的不是我,千真万确不是我,我发誓。”老人泪流满面,“去问瓦里斯,应该是那个男孩,他的侍从,叫做修夫,一定是他干的,去问你姐姐,去问她。”

  提利昂一阵作呕。“把他绑起来带走,”他命令,“扔进黑牢。”

  他们将他拖出碎裂的门。“兰尼斯特,”他呻吟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兰尼斯特……”

  等他们离开,提利昂从容不迫地搜查房间,又从他的架子上取走几个小罐。在此过程中,渡鸦一直在头顶嘀咕,声调却出奇地平和。在学城派人接替派席尔之前,他得找人照看这些鸟。

  我本指望能信赖他。他心里清楚,瓦里斯和小指头的算盘打得更精……他们更难捉摸,因此也更危险。或许还是父亲的办法最好:传唤伊林·派恩,将三人的脑袋用枪尖插着,挂上城墙,一了百了。这不是很悦目吗?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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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在英语中,索恩“thorn”意为“刺”。

  第二十七章 艾莉亚

  恐惧比利剑更伤人,艾莉亚告诉自己,但那并不能驱走恐惧。恐惧就跟发霉的面包,就跟长途跋涉后脚趾长出的水疱一样,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她以为自己早已尝过恐惧的滋味,但在神眼湖畔那间仓库里却完全推翻了自己的认识。魔山下令出发前,他们一共逗留了八天,每一天都有人死去。

  每天早上,魔山吃完早餐便进入仓库,随意挑选一个囚犯来审讯。村民们从不敢抬头看他,或许他们以为假如不去注意他,他也不会注意到他们……但这不管用,他爱挑谁就挑谁。没有地方可以躲藏,没有花招可以玩弄,没有办法可以幸免。

  有位女孩曾跟一个士兵连续睡了三天,而魔山在第四天选中了她,那士兵什么也没说。

  有位老人总是笑容满面,帮大家缝补衣服,一边唠叨离家远去君临在金袍卫队服役的儿子。“他是国王的人,”他总如此说,“就跟我一样,都是国王忠诚的仆人,一切皆为乔佛里。”他啰唆个不停,以至于其他俘虏给他起个外号就叫“一切皆为乔佛里”,当然,谁也不敢当着卫兵们的面讲。“一切皆为乔佛里”在第五天的时候被挑中了。

  有位因天花而留下满脸水痘的少妇在审讯中提出,只要他们保证不伤害她女儿,她愿意付出所有的一切。魔山先让她把话说完,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带走了她女儿,以确定她实践昨日的承诺。

  没被挑中的人必须在一旁全程观摩审讯,以了解反抗和叛逆的下场。询问由一个人称“记事本”的士兵负责。此人长相平凡,衣着朴素,若非日日见他办事,艾莉亚定会将他认做村民。“记事本有法子教他们嗷嗷怪叫,屎尿齐流,”驼背的老奇斯威克告诉他们。他就是那个她曾经要咬的人,而他称她为凶狠的小家伙,并用戴护甲的拳头打她的脑袋。有时候,由他协助记事本审讯,有时候则是其他人。在此过程中,格雷果·克里冈爵士只纹丝不动地站在一旁观看倾听,直到受害者死去。

  问来问去都是相同的题目:村里藏有金子吗?银子和珠宝呢?存粮呢?贝里·唐德利恩伯爵在哪儿?有哪位村民帮助过他?他离开后去了哪儿?他身边有多少人?其中有多少骑士,多少弓手,多少步兵?他们装备如何?有多少人骑马?有多少人受伤?可曾见过其他敌人?他们又有多少?什么时候见着的?他们举着什么样的旗帜?他们去了哪儿?村里藏有金子吗?银子和珠宝呢?贝里·唐德利恩伯爵在哪儿?他身边有多少人?到得第三天,艾莉亚自己都能倒背如流。

  通过询问,他们找到几枚金币,一点银子,一大袋铜板,还有一只缺了口的、镶着石榴石的酒杯——两个士兵差点为它动手。他们也问出一点消息,有人说贝里伯爵拖着十个老弱残兵,有人则说他带着上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士;他或许去了西边,或许去了北面,再或者去了南面;他乘坐小船横渡大湖;他要么像水牛一样健壮,要么因失血而虚弱。只有一点相同:不管男人、女人,还是小孩,无人自记事本的盘问下幸存。最多熬到黄昏。到得夜晚,他们的尸体挂在火堆以外,留给狼群享用。

  当他们离开仓库出发时,艾莉亚终于意识到自己并非水舞者。西利欧·佛瑞尔决不会任由他们击倒,把剑夺走,决不会在他们杀害绿手罗米时袖手旁观;西利欧也决不会默默地坐在仓库,更不会没骨气地混在俘虏里拖着脚步前进。史塔克家族的纹章是冰原狼,但艾莉亚感觉自己更像一只绵羊,一大群绵羊里的一只。她痛恨村民们的懦弱,更痛恨自己的懦弱。

  兰尼斯特夺走了她的一切:父亲,朋友,家园,希望和勇气。有人抢走了她的缝衣针,另一人则将她的木剑在膝盖上拗断。他们甚至夺走了她那愚笨的小秘密。仓库够大,她还可以趁没人注意时偷偷找个角落小解,但路上就不同了。她尽量忍耐,最后却不得不蹲在一丛灌木旁,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裤子。她只能如此,要么就得尿湿自己。热派盯着她看,眼睛瞪得像月亮,嘴巴也合不拢来,但其他人一眼也没有多瞧。绵羊是公还是母,格雷果爵士和他的部下似乎并不关心。

  俘虏他们的人不许他们互相交谈。艾莉亚已从破裂的嘴唇中得到了教训,但总有人管不住舌头。有个三岁小男孩不愿停止叫唤爸爸,因此他们用带刺钉头锤砸扁了他的脸。随后孩子的妈开始尖叫,“甜嘴”拉夫便把她也杀了。

  艾莉亚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死去,什么也没做。勇敢又有什么用呢?某个被挑去审讯的女人试图表现得勇敢些,但到最后,仍旧和其他人一样嚎叫着死去。这支队伍中没有勇者,只有懦夫和饿殍。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女人和小孩,仅有的几个男子不是很老,就是很小;壮汉都被绑上刑架,留给野狼和乌鸦。惟一逃过性命的是詹德利,而那仅仅因为他承认自己铸造了那顶牛角盔;铁匠——即便铁匠学徒——很有利用价值,杀掉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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