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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你的目的?瓦里斯大人,敢问您的目的又是什么?”

  “和平。”瓦里斯毫不迟疑地回答,“假如说君临城里有哪个灵魂真心诚意想保住劳勃·拜拉席恩的性命,那便是我。”他叹了口气。“十五年来,我尽心竭力保护他免遭敌人伤害,到头来却免不了他为朋友所害。您脑筋里究竟是有些什么疯狂念头,让您跑去告诉太后,说您知道乔佛里的真实身份?”

  “仁慈的疯狂念头。”奈德坦承。

  “啊,”瓦里斯道,“可不是么?艾德大人,您是个正直磊落的人,我常常忘记这点,因为我这辈子很少遇见您这样的人。”他环顾囚室四周。“当我见到诚实和荣誉给您带来何种下场之后,我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奈德·史塔克低头枕在潮湿的石墙上,闭上了眼睛。他的伤腿隐隐作痛。“国王喝的酒……你查问过蓝赛尔吗?”

  “当然问了。酒袋是瑟曦给他的,还告诉他那是劳勃最喜欢的佳酿。”太监耸耸肩。“打猎本来就危险,纵使那头猪没杀死劳勃,他也会摔下马来,被毒蛇咬,或者是一枝射偏的箭……森林是天上诸神的屠宰场。但是,杀死国王的不是药酒,而是您的‘仁慈’。”

  奈德就怕这个。“诸神饶恕我。”

  “假如世间真有神灵存在,”瓦里斯道,“我想他们不会苛责您的。反正瑟曦也不会等太久。劳勃越来越难驾驭,她必须先除掉他,才能放手对付他两个弟弟。史坦尼斯和蓝礼两个还真是一对,一个铁甲拳,一个丝手套。”他用手背抹抹嘴。“大人,您太蠢了,当初您应该听从小指头的建议,拥护乔佛里登基。”

  “你……你怎么知道?”

  瓦里斯微微一笑。“您只要知道我知道这件事就够了。我还知道太后明天会来拜访您。”

  奈德缓缓抬眼。“为什么?”

  “大人,瑟曦虽然怕你……但她更怕别人。她亲爱的詹姆此刻正与河间贵族作战,莱莎·艾林高据鹰巢城,占有天险,兵力雄厚,而她和太后向来不睦。多恩领方面,马泰尔家族至今依旧对伊莉亚公主和她小婴儿的死怀恨在心。更何况这会儿令公子又带着北方诸侯大军越过颈泽往南来了。”

  “罗柏只是个孩子。”奈德大惊失色。

  “是个握有大军的孩子。”瓦里斯道,“不过如您所说,他毕竟只是个孩子。真正令瑟曦寝食难安的是国王的两个弟弟。……尤其是史坦尼斯大人。他的继承权名正言顺,本人又能征善战,而且绝不心软。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一个绝对刚正不阿的人更可怕。这段时间史坦尼斯在龙石岛做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可我敢打赌,他是在招聚兵马,决非收集贝壳。所以啰,瑟曦怕的就是:当她的父亲和弟弟对付史塔克家和徒利家的时候,史坦尼斯趁机登陆,自立为王,并砍掉她儿子那个生了漂亮卷发的头……当然,她自己也难保性命,虽说我真的相信她比较在乎孩子。”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是劳勃真正的继承人,”奈德说,“王位本归他所有,我欢迎他登基为王。”

  瓦里斯啐了一声。“我跟您保证,瑟曦可不想听到这句。史坦尼斯虽有可能夺得王位,但您要是不多管管自己的舌头,到时候恐怕就只剩一颗烂掉的头欢迎他了。珊莎那么努力地为您求情,若是不把握机会,实在太可惜。老实说,眼下只要您愿意,可以逃过一劫。瑟曦不笨,她知道驯服的狼比一条死狼有用得多。”

  “这女人谋害我的国王,屠杀我的部下,还把我儿子摔成残废,你竟然要我为她效力?”奈德难以置信。

  “我要你为国家效力,”瓦里斯道,“您只需对太后承诺愿意坦白邪恶的叛国罪行,命令你儿子放下武器,尊乔佛里为真正的国王,并指称史坦尼斯和蓝礼是忘恩负义的叛逆,这样就行了。我们的碧眼母狮子知道您是个言行一致的人,只要您给她时间和力气对付史坦尼斯,并保证死也不说出她的秘密,那么我相信她会同意您穿上黑衣,在长城和您弟弟,还有您那私生子一起度过余生。”

  想到琼恩,奈德满怀羞耻,以及一种言词难以形容的深深哀恸。如果能再看看那孩子,坐下来和他好好谈心就好了……剧痛从断腿脏污的灰色石膏底下传来,他皱紧眉头,手指无助地又张又阖。“这是你的主意,”他喘着气对瓦里斯说,“还是你和小指头一起想出来的?”

  这话似乎令太监甚觉有趣。“要我跟他同伙,那我宁可娶一只科霍尔的黑羊。小指头是七国上下第二狡猾的人。哎,我是会给他挑一些有用的消息,刚好足以让他‘以为’我是他的人……就好像我让瑟曦也如此相信。”

  “就好像你让我也如此相信。瓦里斯大人,请您告诉我,您到底为谁效力?”

  瓦里斯浅浅一笑。“唉,大人,这还用说吗?我当然是为国效力了。我以我失去的命根子发誓,我为国家效命,而国家需要的正是和平。”他喝完最后一口酒,把空酒袋丢到一边。“所以啰,艾德大人,您的回答是什么?请您向我保证,等太后到来时,您会说出她想听的话。”

  “如果我作这种保证,那我的誓言与没人穿的空洞铠甲何异?我的命不至于珍贵到那种地步。”

  “可惜。”太监起身。“那么大人,您女儿的性命呢?那又有多珍贵?”

  一股寒意袭上奈德心头。“我女儿……”

  “大人,您总不会以为我忘记了您纯真的乖女儿呢?太后她可是绝对不会忘记。”

  “不要,”奈德哑着嗓子哀求。“瓦里斯,诸神慈悲,要杀要剐我任你处置,但别把我女儿牵扯进来。珊莎不过是个孩子。”

  “雷加王子的女儿雷妮丝公主不也是个孩子?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宝贝,年纪比您两个女儿都要小。您可知道,她养了一只小黑猫,名叫贝勒里恩?到现在我始终不知道那只猫的下落。雷妮丝老爱把它当作真正的黑死神贝勒里恩。不过呢,我想在兰尼斯特军撞开她房门那天,他们很快就让她知道小猫和飞龙之间的差异了罢。”瓦里斯疲倦地一声长叹,仿佛肩负着全世界的哀伤。“总主教大人曾对我说,因为我们有罪,所以我们受苦。假如这是真的,艾德大人,请告诉我……为何在你们这些王公贵族的权力游戏里面,永远是无辜的人受苦最多?您愿意的话,就在王后到来之前,好好想一想罢。除此之外,更请您想清楚:下一个来探访您的人可能带着面包乳酪,以及减轻痛苦的罂粟花奶……却也可能带着珊莎的项上人头。”

  “要选哪一种呢,亲爱的首相大人,完完全全看您的决定了。”

  第六十章 凯特琳

  眼看部队沿堤道穿过颈泽的黑色沼地,涌进彼方的河间地区,凯特琳的忧虑与日俱增。虽然她将恐惧埋藏在沉着冷静的面具之下,但它依旧存在,并随着他们跨越的每一里格不断增长。白天她焦虑不安,晚上则辗转反侧,每一只飞过头顶的渡鸦,都令她不禁咬紧牙关。

  她为父亲恐惧,对他的缄默大惑不解。她为弟弟艾德慕恐惧,并暗自祈求,倘若他必须与弑君者在战场上相见,请天上诸神务必看护他。她更为奈德和两个女儿,为那两个她丢在临冬城不管的乖儿子恐惧。然而,她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无能为力,于是她逼迫自己将这些念头统统抛到脑后。你必须将力量留给罗柏,她这么对自己说,他是你惟一帮得上忙的人。凯特琳·徒利,现在的你,必须像北方一样坚毅刚强,必须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史塔克家人,像你的儿子一样。

  罗柏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临冬城的白色旗帜在他头顶迎风飘扬。每天,他都会请一位封臣与他同行,借此机会讨论战略;他轮流邀请每一位诸侯,丝毫没有表现出个人好恶,像他的父亲一样用心聆听对方意见,仔细衡量每种说法。他从奈德那里学了好多,她看着他,心里想着,可他学够了吗?

  黑鱼精挑细选出一百个人和一百匹好马,当先到前方掩蔽他们的行踪,并执行侦察任务。而布林登爵士的部下回报的消息,丝毫未能纾解她的忧虑。泰温大人的部队虽与他们仍有相当距离……但河渡口领主瓦德·佛雷却已在他绿叉河畔的城堡聚集了近四千的兵力。

  “又迟到了。”凯特琳得知消息时,不禁喃喃自语。这人真该遭天谴,眼下简直是当年三叉戟河之战的翻版。她的弟弟艾德慕既已召集封臣,照说佛雷侯爵早该率兵前往奔流城加入徒利大军,结果他却按兵不动。

  “四千人,”罗柏复诵了一遍,话中有些恼火,更有困惑。“佛雷大人绝不可能单独对付兰尼斯特军,所以他一定打算加入我们。”

  “是吗?”凯特琳反问。她骑到队伍前方,与罗柏和他今天的同伴罗贝特·葛洛佛同行。先锋军散开跟在他们身后,犹如一座由枪戟、旗帜和长矛组成的森林,缓缓移动。“我可不敢说。决不要对瓦德·佛雷抱任何期望,到时候你就不会觉得意外。”

  “可他是外公的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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