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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说不说呢?沈瑄正犹疑着,却听蒋听松冷笑一声,喝道:“你觉得天台派的名头在江湖上早已叫不响了,是不是?”话音未落,手中的树枝向沈瑄的剑柄重重击去。他在气愤之中,树枝上运上了真力,沈瑄不知道蒋听松脾气这样暴躁,丝毫没有提防,长剑竟被击上了天。他只觉被震得气血翻涌,不由自主地翻起手掌,回身相格。

  蒋听松“呼”地退开半步,声音阴沉得像从深谷中传出:“洞庭弟子?”沈瑄一愣,原来刚才他下意识的一个动作,不知不觉漏了家底,那是吴剑知教他的洞庭派武功。

  “前辈好眼力!”沈瑄淡淡道。蒋听松直勾勾地瞪着眼前这个清俊少年,目光迷离,似乎看见一个很久以前的幻影,喃喃不清地念着:“神剑……”忽然,他狂啸一声,尖叫道:“澹台树然,你还我女儿!”一只枯松树皮般的手掌,向沈瑄的天灵盖奋力砸下。

  “爷爷,不要啊!”蒋灵骞一声惨叫,扑了上来。

  沈瑄躲不过,即使他没有内伤,也避不开蒋听松在半步之内倾尽全力的一掌。他见蒋听松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大火,知道他的心智已经狂乱了。是什么样的仇恨使得他如此痛苦呢?沈瑄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不愿再看他。

  好像过了很久,却没有任何动静。沈瑄睁开眼,看见蒋灵骞苍白且满是敌意的脸。蒋听松倒在地上,像一堆劈开的干柴。沈瑄一眼就看出,他已断了气。他的肩上插了一把长剑,是沈瑄的。

  “离儿……”他心里一片茫然,这剑明明早已脱手,难道……

  “噌”的一声,清绝剑指向了沈瑄的咽喉。“他好意指点你剑法,你却下此毒手!”蒋灵骞凄厉地哭叫着,“好,好!你已报了杀父之仇,可我也不会放过你!”

  剑锋的寒气丝丝透入喉中,噎得沈瑄说不出话来。忽然他瞥见蒋听松伤口流出的是青色的血,不禁道:“离儿,你爷爷是中毒死的。”

  那一剑不可能是沈瑄出手。那是从蒋听松背后掷来的。力道甚微,入肉不及一寸,却令蒋听松当场毙命。沈瑄挣扎起来,察看蒋听松的伤口,恐惧得几乎要窒息。那是洞庭派的独门秘药“碧血毒”!

  沈瑄记得父亲留下的医书里记载过这种药,涂抹在刀剑上,一点痕迹也看不出。然而一旦被这抹药的刀剑挑出了血,当时就会断气,连解救都来不及。沈彬在书中批注道:“兵刃附毒,殊为不义。况此毒一经伤人,无从救治,故决不可用。”事实上洞庭派这么多年来,虽然掌有这个药方,的确没人使用过。

  沈瑄恍然若失的神情没有逃出蒋灵骞的眼。她冷冰冰道:“不是你亲自出手,但你却早就在剑上涂了毒药。你要暗算我们,自知不是对手,就使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

  “离儿!”沈瑄喝道,“你怎么这么讲。听我说……”

  “不要说了!”蒋灵骞尖叫一声,手中的清绝剑“当”地掉到地上。“你,你骗得我好苦!”她的双手紧紧捂住了脸,“我再也不要见你……”

  沈瑄呆立不动,他不明白,怎么转眼间成了这样……

  “还不走么!”蒋灵骞厉声道,“是不是想等我把剑捡起来!再刺向你……”沈瑄霍然转身,从尸体上拔下自己的剑,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不相信自己,还有什么话可说?胸中的血气翻江倒海,使他痛苦得几欲不支,但他跑得很快,恨不得立刻就远远离开天台山,再也不要回来。

  身后,蒋灵骞扑倒在爷爷的尸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第十三回 剑底断肠红

  一气狂奔数十里,沈瑄终于扑倒在地上,鲜血沿着石板路滴滴淌下。

  当他醒来的时候,却是半卧在一只湿漉漉的竹筐里。竹筐被人拖着,在泥地上慢慢滑动。一角灰色的僧袍飘过来。

  “大师……”沈瑄轻唤道。枯叶那张满是皱纹的慈祥脸孔转了过来:“唉,叫你不要去。伤成这个样子……”

  在枯叶那间弥漫着药香的草庐中,沈瑄数着窗外的寒星,怎么也睡不着。直到这时他才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白天的事。究竟是谁躲在暗中,捡起了他落下的剑掷向蒋听松。本来是来得及捉住他的,可自己和蒋灵骞只顾着争执,竟然谁也没有想到。离儿,离儿,他不无伤心地想到这个名字。昨夜星辰,昨夜清风,只如高唐一梦耳。片刻之间便狂风吹尽,只剩下无始无终的仇恨。

  还有,剑上的碧血毒是怎么回事?这问题他不敢想又不得不想。是谁拥有洞庭派的不传之秘,又是在什么时候悄悄涂抹在自己的剑上?这些日子来他颠沛流离,能够接近这把剑的人实在很多,而其中有理由暗害蒋听松的人亦不在少数。自从他离开君山,这把剑就未沾过血,蒋听松是第一个。君山上的人当然懂得碧血毒……他不愿去猜疑那些最亲密的人,转念又想,其实他是在离开洞庭派很久之后,才决定要上天台山的。只有叶清尘、季如蓝和青梅几个人知道。季如蓝不可能有碧血毒,青梅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他苦笑一声:“难道是叶大哥?”但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叶清尘义薄云天,怎会使这种手段!他武功在蒋听松之上,要杀他尽可以明斗。离儿不相信自己,自己竟也会怀疑肝胆相照的义兄!

  难道,又是吴越王妃……

  天色微明时,他才渐渐合了眼,睡到日出,起身道别。枯叶苦苦拦着,非要他养好伤再走。沈瑄自知这伤是养不好的,拗不过老人的好意,只得又住一日。到第三天,有山民来请枯叶出诊,沈瑄遂留下一张字条,悄悄离开。

  下山倒比上山快。不过几天工夫,一路山花已纷纷凋谢,乱红风卷,暮春景象。当真是山中一日,世上十年。

  沈瑄也不知该去哪里,洞庭湖当然不能回了,离儿又再也不愿见自己,或者去找叶大哥?可是找到他又能怎样?还不如在江湖上随处飘零,大限一到,就地倒下。这几日吐血又比往常多了,也许不用等半年那么久,就可以解脱了吧?沈瑄想到此处,竟然很有点欣然,中午在路边小店中吃饭,便叫了一大壶酒。

  店小二送酒过来,神情却有些古怪,不住打量他背后的行囊。

  这时坐在门口的老板娘开口了:“这位相公,你是不是有个同伴,一路走失了呀?”“没有啊!”沈瑄奇道。

  店小二道:“相公你背的这个长长的,是不是琴?”“是的。”沈瑄已经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对了对了,”老板娘笑道,“昨天中午有个小姑娘来问,有没有一个带着剑、背着琴的年轻相公走过。这几天带剑的人倒是走过几个,背琴的人从来没见过。想不到今天就来了。”

  沈瑄惊疑道:“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穿黑色衣服么?”

  “实在对不住,”老板娘笑道,“那姑娘生得太好看,小仙女似的。我光顾着看她的小脸儿,都没见穿的什么衣服。她是不是你妹子啊?她往前面去了。”

  难道真的是她么?沈瑄的脸不由得一红,但接着又煞白起来:她不留在山上给爷爷守孝,匆匆追来,多半仍是不放过我。其实你何苦这么着急?沈瑄当然不想碰见她,但不知怎地,竟然下意识地加快了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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