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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蒋灵骞忙道:“这你就不要去了。那地方太凶险,万一你迷了路,岂不是我害了你。”

  沈瑄觉得胸中一股气往上冲涌,他大声说:“那又何妨!总之你的事情,我不论是死是活,一定要完成的。第三件事情是什么,我一并的也为你做了!”

  蒋灵骞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柔声道:“这第三件事情,以你我二人之力,都是无法办到的。我也不想说了。我惟有这三个心愿难以了却,你竟然肯答应我其中两件,我已是感激不尽。还有,这一架墨额琴,你带去吧。”

  沈瑄茫然道:“为什么,你不要么?”

  蒋灵骞抱过那架琴,轻轻地拨了几声,道:“不是我不要啊。但还是你带着它吧,有了这架琴,你将来终归会把那《五湖烟霞引》弹出来的。你……大哥,我要走了,将来也不会再见到你了。我的话讲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沈瑄心中无限凄苦,却只是淡淡道:“没有了。你将来听不到我弹琴了,我再为你奏一曲吧。”

  他把墨额琴横在膝上,调了调弦,凉风乍起,湖面上荡过一串清冷忧伤的乐音,是蒋灵骞从前跟他学的那曲《离鸿操》。

  蒋灵骞并不看他,只是茫然地望着湖面上映出的月影。听了一会儿,她戴上一顶斗笠,将长长的面纱垂了下来,然后转身就向大道上走去。

  沈瑄抬起头来,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渐渐融入天边的流云之中,却是连头也不曾回一下。湖影霜天,晓风残月,远远的村落里传来一两声鸡鸣。所谓“万箭攒心”,所谓“肝肠寸断”,这些词语的意思,他在霎时间全都明白了。只是他并不知道,那幅长长的面纱下面,也有一滴泪水悄然滑落。

  第八回 冰弦玉柱风入松

  沈瑄独自一人晃了大半个月,终于回到葫芦湾。当小船靠在那从小看惯的湖岸边,他只觉得恍如隔世。本来以为乐秀宁在等着他,不料连她也早已走了,只留下了一张字条钉在书桌上。她说她见沈瑄直到年尾都不归家,很是牵挂,只好出门去打探消息。

  几间草屋里都是空荡荡的,浅浅地积着灰尘。沈瑄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一边数着窗外的星星一边想:“阿秀姐姐不在,离儿的那张地图,却不知道问谁了。”天一亮,他就爬起来,将草屋前前后后翻了一遍,一无所获。又想,地图也可能是遗落在了湖中,不如下水去找找。

  其时早春二月,春寒料峭,湖水尚冷。不过沈瑄自幼水性极好,也不怎么在乎。他将小船撑到从前蒋灵骞落水的地方,潜下水去。找了半日,将湖底摸了个遍,也只是水草小鱼之类,羊皮地图的影子都没有。

  如此在家盘桓了半个月,仍不见乐秀宁回来。桃红柳绿、草长莺飞的江南二月,葫芦湾依旧空寂无人。沈瑄每夜在湖边垂钓,对着月影星光发呆,发现故乡已是留不住自己缥缈的心思。惦记着蒋灵骞的第二个心愿,他决定再次出门。

  一个月后,沈瑄登上了庐山。庐山北麓有东林、西林、大林三所禅院,始建于魏晋年间,为佛教净土宗发祥之地。而庐山道教亦源远流长,自晋朝名道陆静修建简寂观,庐山山上住过无数的求仙修道的世外高人。唐天宝年间,司马子徽的高弟丁涧桥驻锡简寂观。丁涧桥从吕纯阳处习得一套剑法,教给观中弟子,从此开创了武学的庐山一派。到了残唐五代,简寂观庐山派成为南方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一时江南武林,曾出现过庐山、洞庭、天台三足鼎立之势。只是如今天台派风流云散,洞庭派又日趋式微,就只剩下庐山简寂观的卢澹心道长支撑着平抚江湖风波的重任。

  沈瑄短衣草鞋,跟一群香客上了山。背着那架“墨额琴”,剑却藏在琴囊中。山川风物,亭台殿宇匆匆看过,亦不曾上心。他找到一个樵夫,问明了去锦绣谷的路径。那樵子却笑道:“小哥儿,庐山这么大,好看的地方多得很,干什么偏偏要去那个鬼地方。你可听我一句,那个锦绣谷路径险峻,错综复杂,多少人迷路死在里面,万万去不得。”

  沈瑄道:“我只问老伯要一些绳线。”

  樵子在屋里翻了翻,找出一卷绳子:“够么?”

  沈瑄摇摇头,却看见院子角落里还有一大堆干草,遂道:“老伯,我想用这些草再搓一些绳子可以么?”

  樵子道:“随你。”

  沈瑄当晚就坐在樵子的小院里,将那三尺高的一堆干草分开,搓成一根根细细的草绳,又一段一段地连接起来。从黄昏到三更,如此多的干草,将他的手磨得起满了泡,然后水泡又一个个破掉,流出血来。沈瑄出神地望着自己鲜血淋淋的双手,心中反而充斥了一种痛苦的快意。

  第二日,沈瑄辞别樵子,迤逦进山。找到锦绣谷的入口,果然如樵子所言,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沈瑄将长绳一端牢牢系在梧桐树根上,提起长剑用轻功坠入深谷。他一路走,一路在羊肠小道上放下草绳,心里清清楚楚,每逢岔路必先望右转,一旦转入死胡同便即收回绳子退出来,用剑尖在石壁上刻上记号,以便下次不必误入。这锦绣谷果然人迹不到,生满了荒草荆棘,岩石间不时窜过一只只山猫野狐之类。沈瑄一路披荆斩棘,好不麻烦。如此反反复复,走到日头偏西,忽然飘来一阵沁人的馨香。

  远远看去,山谷深处恍如一层白雪在悠然浮动。正是瑞香花开的地方!沈瑄吞了一粒醒脑丹药,忙忙地向那边走去。

  那一株曾经悬挂过清绝宝剑的松树仍在,树下那一具白骨仍是静静躺着。沈瑄看出来,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死时大约二十来岁。他默默立了一会儿,向那白骨拜了几拜,然后一根根地捡起来。他希望找到些遗物,或者岩壁上刻下的字句。然而遍寻一周,什么也没有。沈瑄将白骨用布裹好,沿着自己放下的长绳,安然出了谷。

  沈瑄爬到一处山顶,选了块风水好地埋下那白骨,找来大石刻成墓碑:“无名剑客之墓”,余下的再也不知能写些什么。此时日薄西山,残霞如血,山顶上罡风阵阵,长草摇曳。这个困死在锦绣谷中的侠客,不知家园何处,不知来历渊源,或许亲人还在倚闾相望,或许世上根本已没有人记得他了。这些,沈瑄都无从知晓。他既然有一把清绝宝剑是稀世之珍,武功多半不俗,或者当初也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一代英杰吧。又是为了什么,落得在这庐山深处凄然逝世,连几句遗言也来不及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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