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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九


  克礼妈怕儿子说不过这几个坏蛋,就推开身边的孩子们,挤过来对大伙说:“我说,咱们都是老乡亲了,谁都知道谁。平常日子,我不大管别人家的事儿;这一回,让我看着实在着急。克礼年纪轻,不清楚咱们的老根老底儿,我总还知道一点儿。”她说着,扳着一个老头的肩膀子说:“大哥,你早先不是给马斋扛过活吗 ?你起五更、爬半夜给他们卖命,他们连吃咸菜都限着你吃;那年秋后开工钱,他拿秕高粱、霉谷子对付你,你不是跟他吵过吗?那会儿,焦田在村里搞农会,给你撑了腰,你才没吃亏。从那以后,你好多年都不理马斋;怎么,解放了,你日子过好了,也跟马斋好起来了 ?”

  那个老头不好意思地说:“他婶子,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不是!马风兰刚才找我去,说是李乡长下了命令,让社员分麦子,我就……唉,谁知没有这宗事儿呀!”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后退。

  克礼妈又扳着一个中年妇女的肩头说:“大妹子,你家虽是中农,斗争地主、挖财宝,咱是一条线上的人,还在一个小组里,专门对付马风兰。你那会儿,指着挖出来的绸缎衣裳对我说:地主真可恶,穷人光着屁股,他们把好东西都埋在地里让它烂了,真该斗 !最后分浮财,还分给你一件。你想想,马凤兰能不跟咱们记仇吗?你忘了,她可没忘呀!你怎么信她的话,跟自己的人作对儿呀?”

  那个中年妇女红着脸说:“我正做饭,马斋跟大炮去找我;吓唬我,说麦子全分了,不跟他走,一个粒儿也摸不着,我……”她说着,也朝后退了。

  马斋一见这情形更慌神了,可是他又不敢跟焦克礼母子脸对脸干,就挤到弯弯绕的跟前说:“同利,你看,萧长春、韩百仲他们连头都不敢露,光让一个孩子,一个老娘们来对付,证明他们怕了;他们怕了,咱们反而败下阵去,不光丢了人,最要紧的,又算白闹了。只要这回闹不成,明天他们就得套上大车,把麦子全送到国家仓库里去,连味儿咱们都闻不着了;到那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弯弯绕嘟嘟囔囔地说:“你有话对大伙儿说,为什么偏朝我一个人说呀?我也是跟着来的。”

  马风兰也在那边给马大炮浇油:“你看见了吧?什么团结团结,把你们都当死对头、活敌人看待了。凭你有名儿的马大炮,让一个小孩子,一个老娘们吓住,多丢人哪,你还有脸在东山坞活着呀 !”

  马大炮挺着脖子喊:“谁让他们吓住了?我这儿拉着焦克礼,你们赶快冲大门哪!”又冲着正朝后退的人喊:“他妈的,谁也不兴跑,都给我站住!快开门,分麦子呀!”

  马斋和马凤兰的欺骗、吓唬的办法不灵了,马大炮的喊叫无效了,大庙前边的形势正在变化。有几个人听了焦克礼母子的这番话,动摇了,退到了看热闹的小孩子群里,那架势,好像一吹哨子,他们马上就开腿往家跑。接着,除了马风兰,差不多所有的女人、孩子,都靠边上去了;弯弯绕也在往后退;光剩下马大炮这个光杆司令还在跟焦克礼揪扯,马斋、马凤兰这两个狗头军师完全孤零零地给摆出来了。

  大庙前空场子的最南边有一棵大槐树,树下边有个土堆子,马之悦就站在那儿朝大庙这边观阵。他又是急,又是气,心里不住地骂:“真是一群菜货,为什么还跟他们磨牙呀!不能容焦克礼他们有说话的空子,也不能让这伙子人有听话儿的机会,就一拥而上,进了大庙,抢了麦子,干净利索 !这样磨蹭下去,这边凉了,人家那可要热了!”马之悦这会儿真有点前怕坑子,后怕井了。他怕焦克礼用“敌人”这个词儿真把这几个闹事的人给镇住,也怕萧长春得到信儿赶到,他更怕李世丹来了,这边的事儿闹不起来,生米没有做成熟饭,几句空话,就又云消雾散。急得他,不住地咬牙攥拳头。

  韩百安是被马之悦连欺带骗地拉到这儿来的。当他跟马之悦到了官井沿上,见到那儿好几个人都夹着口袋,而且多数是沟北边那些不拉人屎的家伙,他就猜到又要闹坏事了。他想:闹什么坏事儿呢 ?是要跟李乡长请愿?或者,干部们要开会,又要像上一次那样,又骂又吵地瞎胡闹一通?他猜不到,要往回走。马之悦不肯放他,他又想应当看看马之悦到底要干什么坏事儿,就跟到这儿来了。他看见大庙门口的人们乱乱哄哄,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大庙里边开干部会,不让这些人进去,这些人一定要进去,才这么大吵大闹;后来,听人们口口声声喊叫分麦子,更犯疑了,就问马之悦:“喂,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快跟我说实话!

  马之悦看他一眼,说:“分麦子呀!”

  韩百安说:“社里没正式通知,我回去了。”

  马之悦说:“你说分麦子,怎么又回去呀?”

  韩百安说:“我是跟你讨小米子的,你没心还我,我认倒霉,也不能再上当了。”

  马之悦说:“既然来了,就别空着手回去。快到人群里去帮一把吧。”说着,就往那边推韩百安。

  韩百安一边朝后退,一边说:“你又让我跟他们瞎起哄去。告诉你,我这个人可是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我不跟你们干这号事儿!”

  马之悦说:“你不干,还来干什么?来了,就算干了。”

  韩百安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之悦拍手跺脚地说:“快看,快看,有人打开门了!”

  大庙前边的马风兰趁着马大炮跟焦克礼纠缠,又推开克礼妈的拉扯,跑到庙门前,就死命地用拳头敲着门板,大喊:“立本,立本,快开门呀!”

  焦克礼一听马立本在大庙里边,更着急了,一使劲儿抡开了马大炮,扑过来,堵住庙门说:“不管谁在里边,农业社的麦子,你们一个粒儿也拿不走!”

  韩小乐推开了马风兰,对焦克礼说:“不要紧,一会儿,把他们里外一锅烩!”

  马大炮也跟上来,朝庙里边喊:“快点开门呀,死了?”

  马斋着急地说:“把门关这么严干什么呀?”

  大庙里仍然是一片沉默,只有墙壁发出刺耳的回音。大柏树上的几只老鸹,“呱呱”地叫了几声,抖动着翅膀,朝远处飞去了。

  马之悦趁着韩百安打愣的时候,一使劲儿把他推出几步。马之悦自己则退到树后边,两只贼眼死盯着大庙的门板儿。这会儿,一线希望在他心里跳动着:只要庙门一打开,不论是敢上前的人,还是已经退后了的人,都会呼地一下子闯进去,麦子就算抢了,事儿就算闹了。他等了半晌,见里边没人应,心里想:是不是又发生意外了 ?这可糟糕!暗骂马立本没用。又想,用什么办法也得先分点儿,哪怕是一家分走一斗,也算生米做熟了饭,也算乱套了。可是怎么办呢?他急得一个劲儿搓手。

  韩百安又退回来,朝马之悦喊:“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你安的什么心,你想把我怎么样?快点告诉我实话!”

  马之悦说:“还问!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儿,分麦子呗!快往前凑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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