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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八


  他的一只手上的五个指头还没有扳完,就扳不下去了。几个人就能把“声势”造起来吗?就能闹事儿吗?马之悦如果不是鬼迷心窍,总该有点“知难而退”了。他当然不会这么办,也不会这么想。

  马斋也不会这么想,在旁边帮着搜罗:“不止这几个人,不止,多了。”

  马之悦说:“当然多得很。还有老五。”一只手扳完了,又换了一只手,接着扳,“对,对,马子怀,这也是个重要人物。还有焦庆媳妇、韩百安。”

  马斋连忙点头:“对,对!不算看不着,一算,人数可真不少哪!还有一个,孙桂英。”

  马之悦扳着最后一根手指头,这才感到有点心虚了。他一向觉着自己在东山坞的势力很雄厚,跟着自己跑的人很多,怎么会一下子变成只这么几个人了呢?

  马斋还在挖空心思地搜罗人,也扳着手指头说:“哎,马主任,还有哪。弯弯绕家里的人、马大炮家里的人、马子怀家里的人……”

  马之悦打起精神:“对,还有立本、风兰、我和你……”

  马斋打个沉问:“您说,我能出头吗?”

  马之悦说:“能。你有办法支配那伙子中农。”

  “就怕李乡长……”

  “他不是叫你老大爷了吗?不用怕。”

  “您出头领着,我就试探着千千瞧。”

  “我得在紧要的时候再出马;比如说,把粮食分了,乱子起来了,他们又不能收拾,把李乡长吓住了,我再看风使舵。我晚一点儿出马,有几个好处,对指挥李乡长方便,不让萧长春钻空子,能把事儿闹大一点儿。”

  “没有个干部领着干,行吗?”

  “让弯弯绕、马大炮两个人领着。”

  “噢,这倒行。就怕他们不真干。”

  “反正我也跟着。到时候,你就眼里出气,看我的手指头行动就可以了。”

  马斋想了想,说:“您最好再把弯弯绕砸结实一点儿,他比不上一个干部有力量,可比我有劲儿,中农们最爱看他的大腿迈步子。”

  马之悦说:“已经砸结实了。趁热干吧。多找人,越多越好。还有,你快找上立本,让他先把仓库守住。”

  两个人在这儿商讨了方针大计,又作了细节安排,就匆匆忙忙地分了手。说实在的,他们这样把自己的“队伍”一排列,那种心虚的感觉,越发摆脱不掉了。可是,他们谁都不正视自己的心虚,也不肯找找原因,仍是一味地、凭空地往好地方想;实际上,他们也不能不这样想了。

  马斋来到家里。看看这个冷落的院子,看看院中心的寨子沟儿;回想起以往的那种吃香的、喝辣的,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富日子,想起儿子、闺女的后路;也想起李世丹放了马小辫和叫他“老大爷”那些事儿,身上那股子劲头变得更大了。他的儿子马立本早上就让新会计韩小乐给找走,到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吃饭。他立刻吩咐女人赶快收拾一下,到街上凑凑热闹;还让女人带上他们的小儿子小臣,最后又嘱咐一句:“你们去了,就裹在人群里充充数,不用多说话。”他见女人进屋喊小儿子去了,就又转出来,直奔办公室。

  他走到胡同口,碰见了正在伸着耳朵四处打听消息的瘸老五,就满脸发光地说:“老五,那件喜事儿,你知道了吧?”

  瘸老五说:“光瞄着一点影子。听说李乡长来了,把北院的老头子①(指马小辫)放开啦,真的吗?”

  马斋说:“这还假的了。告诉你,变天就在今天,就在此时此刻了!”于是,他把他的估计、设想和马之悦的安排、打算,简要地跟瘸老五说了一遍。

  瘸老五正憋着一身的坏劲儿,当然闻风而起了。他高兴得直攥拳头:“马志新不来,咱们也干上了。真没有想到哇!”

  马斋说:“马主任把每一步都安排妥当了,只要把粮食一分,乱子闹开了,他要亲自进北京,不光要请来马志新,还要搬动马志新的老师,在大城市里登登报,那就成了大事儿啦。”

  瘸老五想找一个立功求赏的机会,就问:“大哥,你看我干点什么呢?”

  马斋说:“刚才马主任说,要让马风兰在村口要道把守放哨,防备有人出村送信儿;我看哪,你这腿脚不利索,就去干这个,换下马风兰,还能跑跑颠颠的。”

  瘸老五连忙答应:“行,保证连一滴水也不让它流出去。”说罢,就一瘸一拐地朝西村口走了。他可“美”啦。一变天,他就能到柳镇开个粮行,有东山坞这么厚实的财东,加上他学了几十年的那种往粮食里“掺糠使水”和专会买贱卖缺的本领,运转几年,就能在大城市里开上一座商号,那就算抖起来了。

  马斋往办公室走的这一路,又遇上了两个可以说进话的人,又是一通猛煽猛点,又把他们埋在胸膛的贪心邪火给鼓捣起来了。他还看见大脚焦二菊脸上气色非常难看地从大庙那边走过来,不由得暗暗一笑,用眼睛说了一句话:你们这回要完蛋了吧。

  当他走进办公室大院的时候,听见里边正吵。

  韩小乐苦战了几天几夜,总算把会计室这摊子工作理出一个头绪。他从账本子上查出许多漏洞,其中除了麦收前那笔抚恤金证实被马立本吞搂了之外,还有十几笔粮食和十几笔钱款,都是光有进来的账,没有出去的账。他把这些一条一项地开了个清单,就找来马立本做最后一次查对,以便向社委会报告。马立本只想熬时间,根本没有心思交代问题,就推三推四。两个又争吵起来了。

  韩小乐说:“告诉你,这几笔没头的账,你不弄个水落石出,我要建议社委会,马上向人民法院起诉,咱们把账本子搬到法庭上算去。”

  马立本脸色苍白地说:“起诉我也不怕,搬到哪儿我也不怕,这全是马主任那会儿让我搞的呀。反正我们谁也没有往自己家拿一个小于儿,肉烂在锅里,只能这样过去了。”

  韩小乐说:“什么,这么过去?你得说清楚,这块肉烂在哪个锅里了,是烂在农业社集体的锅里了,还是烂在你马立本家里那个锅里了?你想一推六二五地混过关去,办不到!”

  马立本说:“我看哪,就等过了麦收再说。人家整天价下地割麦子,累得脑袋都糊涂了,哪还算得清账啊。”他想,过不了麦收,变天了,也就没事儿了。

  韩小乐急了,就拉住他说:“马上就得说,走,咱们一块到场上找萧支书去。”

  马斋大模大样地进了办公室,说:“怎么回事儿?韩小乐,别这儿闹腾了,快看看你们支书去吧,让李乡长给整的趴下起不来了!”

  韩小乐喊道:“马斋,你又造什么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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