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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八


  “瞧瞧,王书记才离家几天,闹出这种事儿,我看得追追根子,这样下去还得了!”

  那边人们的议论,屋里的两个人全听见了。

  李世丹一向瞧不起武装部长这个“大老粗”,他的话,和别人的议论,只是使他感到有点儿“不妙”。什么不妙呢?他从各方面的气氛看出来,自己很可能又要挨一次整。他故意洗碗、倒水、拿药瓶子吃药;随后又到厨房里冲了两个鸡子儿,蹲在屋檐下边喝起来,把武装部长给甩在屋子里了。

  他心里更加“痛苦”。领导上不信任,同志们看不起;一块工作的人当面冷冷淡淡,背后讲自己的坏话,上级能压自己,同级能压自己,下边的村干部有人也学这种样子,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出点事儿,不论有关无关,不论是对与不对,毛病全是自己的 !我李世丹要是不挨那个处分,这会儿不是县长,也是某个局的局长了;请问,你们这一级的干部谁敢跟“李县长”或者“李局长”使用这种态度呀!这样的日子怎么能够再过下去呢 ?换一个党性再强、修养再好的人,就能长期地、无止境地忍受这种委屈吗?党既然要整风,就是要纠正偏差;这些偏差里边,农业社搞得太急、太“左”是其中之一;而我李世丹就是因为当时不太“左”,才挨的处分呀 !如今要纠正“左”,组织上为什么就不主动提出纠正对自己的处分呢?这些同志,为什么一点也不同情自己呢?或许县委还不了解我李世丹此时此地的心境;那就再忍一忍,等县委派来工作组、乡里的整风鸣放开始了再说吧……

  会议室点上了灯,人们的谈论声一阵一阵地从那儿传过来。

  武装部长走出屋说:“开会吧,我跟你说不通的事儿,让大伙儿说;反正,这一回咱们得把问题澄清。”

  李世丹直起身,把碗筷往窗户台上一放,掏出手绢擦着嘴,又回到屋里,往行李卷上一靠,眼望着屋顶又发起呆来。

  他先把县委在电话上的指示又反复地想了一遍,又把王国忠说的话琢磨一番;他忽然感到,这些指示和这些话里边好像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不要擅自处理”,就是说,县委很小心,怕处理错了。怕错在什么地方呢 ?对了,眼下正是整风的时候,怕我到那儿压制了民主,激起群众的更大不满,闹起“大民主”;整风鸣放,就是为了让群众有话说话,有意见提意见,不要闹乱子呀!王国忠到县里开会去,名义上是把全乡的工作交给我领导,不管实际是怎么一回事儿,反正我得包下了,要是在这个时候,乡里的某一个地方闹起事儿来,县委知道了,当然要找我这个看家的人。这是不足为怪的。至于县委提到“不能同意你对东山坞问题的估计和判断”,也是两可着的问题;县委还许说我把问题看“左”了,说我没有把它跟当前“党群之间”存在的大矛盾联系到一块儿……王国忠急着给我打电话,又给武装部长打电话;又指示乡里马上派人到东山坞去看看,马上开党委会准备情况,等等,很可能是想推卸责任,想先过河到岸上去……

  李世丹越想越觉着自己的看法有道理,也越觉着事态的发展,对自己非常不利,东山坞要是闹起大乱子,过后一总结一检查,罪过一定得落在自己的身上,那可就太不上算了。他想:自己应当采取主动。

  第一二四章

  乡党委会开到傍鸡叫,还争论得不可收场,不得不暂时停下来,让大家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再接着开。这会儿,乡干部们都睡着了。

  李世丹没有跟大伙儿一起吃东西,也没有躺在床上睡觉,反反复复地想了一遍,决定采取主动的办法,要亲自到东山坞走一趟。他来到电话室门外,敲着门板说:“小张,我到村里转一圈,一会儿你告诉他们。”

  小张在屋里应声说:“上午不是还要接着开会吗?”

  李世丹说:“正在收麦子,下边容易出问题,我得看看去。误不了开会。”

  他这样走走过场,算是请假了,就匆忙地回到屋里,又轻手轻脚地推出自行车,既没有顾上捏捏轮胎里的气足不足,也没顾上找一把掸子掸掸车子上的尘土,就骑上去,出了院子,拐出村口,一溜烟似的朝东山坞奔去。

  他决定马上到东山坞去,主要目的只有一个:“稳住东山坞的局势不要再恶化”。他想,东山坞的局势稳住,工作组和王国忠来到的前后一两天里,不再闹出乱子,自己才算过了关。这样一来,对自己来说,还能把三个不利条件变为三个有利条件。第一个,马之悦、萧长春跟自己汇报了情况之后,没有马上来解决,这是疏忽大意;现在发生了严重问题,觉都不睡赶来了,这就把县委和同志们加在自己头上的批评抵消了。第二个,到这儿摸摸实际情况,工作组和王国忠来到,自己就会更有把握地坚持自己的意见,更有力地为自己辩护,也就否定了县委对自己没有“调查研究”的指责。第三个,到这儿来,把可能发生的乱子平复下去,就算自己过去有些工作方法不太对头,并没有造成事实,没有引起恶劣的后果,顶多检查一下,认识认识,也就不会再挨一下子处分了。

  他对自己这样一个“积极”的、“主动”的措施非常满意。可是他最为难的是用什么样的手段、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够在短短的时间里,达到这个目的。李世丹“精明能干”,要说,这点小事儿并不难处理,只怪东山坞的事儿扎手,干部也扎手,特别是萧长春是个不大听话的干部,实在摆动不开,那么,不费一番心思,是不好办的。他想来想去,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平衡”。马之悦和萧长春两个领导干部不团结,互不信任,勾心斗角,这是东山坞“乱”的根源之一;眼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时候,一下子就断出个你清我白,又能让他们服气,那是不容易的。只能采取“平衡”的办法,教育他们拿出“党性”来,启发他们的原则精神,发扬一致的,保留不一致的,等整风鸣放开始,再弄个清白。还有,萧长春为了找孩子,就对群众进行“搜捕”,也是东山坞“乱”的根源之一;眼下,在萧长春来说,失去了自己的骨肉,当然是很痛心的事儿,很容易被感情缠住而不可自解;自己去了,硬压他也不合乎情理,得警告他,让他以大事为重,以革命为重,并且答应他,等事情过一过,一定请公安局把这件事情破案,给他解解恨。再有,东山坞的群众从打麦子一黄梢就提出了一些要求,而一件也没有得到满足,这也是“乱”的根源之一;现在,群众的意志是决定一切的,跟他们拧着劲儿,什么事情也好办不了;可是自己的处境,又不能“擅自处理”,也不便处理,那么,起码得给人家几句好听的话;他们的要求得不到解决,连一句好话也得不到,就会引起更大的反抗情绪,这是非常危险的事儿……

  金黄的麦子在他眼前闪过,他没有留神;热闹的劳动人群在他身边出现,他也没有注意,甚至有人朝他指指点点地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听到。他在全心全意地想着他追求的目的,想着怎么通过“平衡”而达到“稳定”的窍门儿。

  他想着,走着,不知不觉地进了东山坞中间的道沟里。

  东山坞并不像李世丹想像的那样:充满了恐怖和低沉的气氛。它一如既往,是一片蓬勃的繁忙景象。街上有拉麦子的大车来往奔忙;打麦场里的碌碡声响,老远就听得见;炊烟从每一家屋顶上升腾,跟艳艳的早霞融化在一起。只是街上的行人很少。

  李世丹不由自主地来了个“各取所需”,立刻就抓住了这一点,心里想:瞧瞧,这是怎么搞的,气氛多紧张,连小孩子都不敢在街上玩耍了,河边上也没有洗衣裳的妇女了,树阴里也没有歇凉的老头了,这还了得。不设法儿缓和一下,说闹事儿就闹事儿呀!

  他在马之悦黑漆大门前边闸住车子,正要叫门,惊动了看家的大黄狗。

  大黄狗“噌”地一下扑了出来;先龇龇牙,又扑了几扑,随后才“汪汪”地大声怒吼。

  可把李世丹吓坏啦。他提起车把,想用车子抵挡,左挡右挡,在那儿耍开“把式”了。

  那狗咬不着人,急红了眼,在轮胎上撕了一下子,又扑到李世丹的背后了。

  马之悦从打麦场上出来,想到家里喝杯茶,借机会歇歇气。按着干部的分工,他管一队的打麦场。他心里明白:萧长春表面上让他领导打场,实际上是把他“困”在场上,好让喜老头这伙子人监视他,心里恨得长牙。他走在沟里一抬头瞧见了李世丹,就像见到天降的喜神,连忙跑过来,一边骂着狗:“瞎了眼的王八蛋 !”一边朝狗脖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那狗被踢疼了,斜着身子,“嗷嗷”叫着逃跑了。

  马之悦朝李世丹做出一副非常抱歉的表情问:“李乡长,没咬着吧?”

  李世丹带着惊慌之后的苦笑说:“咬倒是没咬着。把我吓个不轻。你这狗可真勇敢呀!”

  马之悦说:“要知道您来,我早起就把它拴上了。”

  李世丹说:“我想你家里总得有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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