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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三


  第一〇六章

  阴雨还是一阵儿松、一阵儿紧地下着。

  刚吃过晚饭的时候,天色就完全黑了,像钻进炕洞,对面都不见人……

  这会儿,有一个人,正在着急地等着萧长春。没有在萧家里,也没有在萧家的门口,而是在离萧家只有两三步远的一个墙角。这个墙角是萧家和焦庆家两家的。焦庆家的院子是个小缩脖,比萧家的缩进去有一尺多,于是那儿正好有个小旮旯,正好藏住一个人。只要是夜间,不用说是阴雨,就是大好的月亮,贴在墙上不动,也瞧不见;就是从旁边走过去,也甭想发现,太保险了。

  这个人就选定了这个好地势。他直挺挺地站着,像一张纸似的贴在墙上,纹丝儿不动。有一把磨得明亮飞快的尖刀子,使劲儿攥在他的手里,藏在屁股后边。他那两只闪着凶光的眼珠子,瞪得一般大,盯着萧家那个小栅栏门,两只小耳朵,直竖竖地伸着,听着街上的动静。

  雨水落在墙头上,又一串一串地流下来,滴在他的头顶上,灌进他的脖子里,冰凉冰凉的。可是,一种杀人行凶的毒火烧着他,他不仅忘了冷雨,也忘了一切生死的危险。他心里边暗想:萧长春今天让雨水泡了半后晌一晚上,不会老在外边呆着,准得回家来换换衣裳,睡睡热被窝儿;等他到了门口之后,一定是先伸进手去掏里边的铞儿,随后推开门一一对,就在他推开门,刚往里迈进第一步的时候,自己就噌地一步子蹿上去,照着后脖子狠狠地一刀子。这一刀子一定要非常有力,让他来不及哼一声,就见了阎王爷,就一扑扑到院子里去;回头,再替他把门关上,再顺着原来的路摸回家去,躺下就睡。这下子仇全报了,祖坟你挖不成,儿子你拉不走,祸害连根除 !他妈的,明天早起来,闹腾去吧,只要这件无头案一传出去,那些干部、积极分子都得吓破胆子,谁也不敢再干了;死了这个死硬派,灭了领头儿的,东山坞哗啦一下子就算散了,谁还顾上什么麦收、打场 ?那时候,儿子马志新回来了,李世丹再跟上,马之悦一出头,就算闹腾起来啦,东山坞就算变天啦!他还想:这个办法比什么都保险,场院有人看着,仓库有人守着,总不会有俩站岗的给你小子看门儿 !大雨泡天的,谁还出门儿,早就都钻到被窝里睡大觉了。真是老天助我也!

  恶毒的地主马小辫,越想越美,越美越狠,杀人的欲火统治着他的周身。他的身上、手上,全是火烧火燎的一般,往外冒着热汗,又跟雨水混在一起,发出一股子臭味儿……

  这一阵子雨又小了,云彩在换班儿。还是那么黑,刮起小风来了,嗖嗖的,吹着树枝儿,摇着树叶儿,发出低沉而又悲哀的“沙沙”声;挂在树叶上的雨点儿,嘀嘀嗒嗒地往下掉,给这黑暗的夜晚,增加了恐怖气氛。

  这会儿,马小辫又听到一个他不愿听、害怕听,但是又想听到的声音,这声音响在东边。他心想:妈的,真怪,萧长春不是到北场去了吗,应当从西边过来,怎么从东边过来了?谁跟他一块儿走呢 ?是走一截儿,不等到门口就分手呢,还是一直跟过来呢?这可有点儿糟糕……

  萧长春在石坝那儿跟焦克礼、韩小乐和韩德大这六七个小伙子守护到傍晚。石坝经住了考验,不会再出什么事儿,只要花插着看一看,就行了,几个人这才一块回到村里。他又到两个场院看了看,准备再到大庙里走一趟。他一边走着,一边琢磨着雨后的工作,不知不觉中走上了坎子,穿出小胡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就拐进南边的小胡同,隔着墙头喊:“焦振丛,睡下了 ?”

  院子里的焦振丛搭话了:“没,萧支书?进来吧,等我给你开门去。”

  萧长春说:“不用啦,我问你一声……”

  焦振丛披着雨衣,趿拉着雨鞋,打开了大门,见萧长春浑身湿淋淋的,就说:“屋坐,屋坐,光是孩子们睡了,别在这儿淋着呀!”

  萧长春站在门口外边,说:“我还有事儿,不进去了。我问你个话,柳镇的肥田粉订好了没有哇?”

  焦振丛说:“订是订了,人家说,货物马上就到,让咱们过一天两天再跟他们联系一下。”

  “还没定准?”

  “他们说,反正来了货,准给我们留下。”

  “等雨一住,你就马上去一趟吧。麦地里间作的苗子,让麦子欺护着,都没长起来,麦子割了,又加这场雨,正是叫劲儿的时候,我看得赶紧追追肥,再让肥催催;要不然,坐巴死,就发不了秧子。”

  “好。反正地里的麦子也拉个差不离了,抽出一辆车也没事儿。我明后天抽空子去一趟吧。”

  电闪里,焦振丛看见萧长春手里的小铁锨:“又干什么去,还拿着家什呀?”

  萧长春说:“这是武器,黑天雨夜,遇见活儿就干,碰上狼就打呀!”

  焦振丛笑了笑。他明白支书话里的意思。

  萧长春嘱咐他不要忘记带上钱,取货回来,也别忘了要一张使用的说明书;因为会计新上任,又在忙着整理账目,不论大小事儿,大伙儿都得替他想周到一点儿;说完了,就要走。

  焦振丛说:“等等,我还有个话儿问问你。”

  萧长春停住,说:“我知道,你问马之悦的事儿,对不?”

  焦振丛在黑暗里又笑了笑:“你这个人,我一张嘴,你怎么就知道我要说什么呢?”

  萧长春说:“那不明摆着嘛!我知道,你是咬着牙揭发他的,他到底还有多大气候,未了要奔个什么结果,你心里还没有底儿,对不对呀?”

  焦振丛点点头说:“你估计,他们还敢不敢闹事儿呢?”

  萧长春说:“敢闹,一定敢闹,也一定要闹。东山坞出个马之悦,不是光杆一个;没有一些这样的人,就没有咱们这个马之悦。开那么一个小小的斗争会就把他们斗倒啦?没那回事儿。问题不在他早倒晚倒,最要紧的,是我们都擦亮眼睛,不再上他的当。你看见没有,咱们东山坞的人可越来越齐心了。更用不着怕他们啦。我再告诉你一个底儿:我们党决不会再留着这么一个人祸害咱们,咱们一定要把他铲除 !”

  焦振丛说:“韩百旺告诉我说,乡里的李乡长对马之悦挺好的。昨个我见李乡长在乡里,他不会包着他吧?”

  萧长春说:“这也很难说。不要紧,一个两个人包着他,党不会包着他。你放心吧!”

  墙角藏着的马小辫,又听到了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了,他使劲儿攥着刀把儿,憋着气,紧张地辨别那边走过来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会不会再碰上什么人。一直没有听到说话儿,光是脚膛泥水声;远远的地方闪起一个亮儿,灭了,又忽地闪起一个亮儿,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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