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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〇


  焦二菊说罢,又要转身往回走,忽听桥那边一声“喔喔”叫。她跳到石头上登高一看,那叫声从麦子地里来的:“哦,这是谁家的鸡呀?”

  马子怀女人左右看看,小声地说:“别人谁敢办这种事儿呀,弯弯绕家的呗。”

  焦二菊想起昨天早上焦克礼召集的那个会,就说:“焦克礼让他把鸡圈上,他乖乖圈上了,怎么又撒出来啦?”

  “就圈了半天,从集上回来,就又撒开了!”

  “可恶。我找他去!”

  焦二菊气扑扑地跑了几步,从快到慢,从慢到停,暗想:自己干事情可不能再简单盲目了,得好好地动脑筋琢磨琢磨;弯弯绕这个家伙最会绕,空口无凭地去找他,他准不承认;鸡是有腿的,一会儿跑了,倒给他反咬一口,不如捉住一个,作为证据,再把他拉到地里,当面教训他一顿。想到这儿,就朝麦地里跑来了。

  一只大芦花公鸡正伸着脖子叫唤,叫一声,抖着翅膀一跳,用它那尖嘴叼住一只大麦穗子,左一摇,右一摔,肥饱的麦粒儿就给抖落在地上:拣了几个粒儿吃,又去叼另一个麦穗儿了,好象要把每一个麦穗儿什么味道都要尝一尝。

  焦二菊看着,心疼极啦,骂道:“死玩艺儿,叫你糟害庄稼!”拾起一块土坷垃就投了过去。

  那公鸡叫了一声,又有好几只老母鸡从麦地垅里蹿出来,一见有人追赶过来,又钻到麦垅里去了。

  焦二菊认准了那只芦花公鸡,又投了几块土坷垃,没有砸着,也不顾砸了,开腿就追。

  那只芦花公鸡被追得拚命地跑来跑去,因为麦子太密,钻不了,就嘎嘎地叫着,抖着翅膀,擦着麦梢儿拚命地飞逃。那鸡飞过一条垅,焦二菊追过一条垅;那鸡飞到河边上,焦二菊追到河边上。

  马子怀女人看的出了神儿,两只手抓着湿淋淋的衣裳,水珠儿滴滴哒哒的。她看着焦二菊差一点跌一跤,就喊:“嗨,别追了,人能追的上有翅膀的鸡呀!”

  焦二菊好象没听见,还是追。她腿长脚大,那鸡飞多远,她也跳多远。

  那芦花公鸡已经有点精疲力竭了,还是顺着河边拚命地跑;焦二菊面不改色,一步不放,也顺着河边追。

  马子怀女人说:“大热的天头,别累坏了,追不上!”

  越有人喊追不上,焦二菊越要追。倒不完全是逞强,因为她恨透了阳奉阴违的弯弯绕,太心疼落在地上的麦粒儿,就是累坏了,也得捉住。真不亏是大脚,一鼓劲儿蹿了几步,赶到公鸡的前边,一扑一按,那只已经丢了魂儿、落了魄的芦花公鸡就在她的手下嘎嘎地叫唤起来了。

  马子怀女人乐了:“哈,你真有两下子!”她对焦二菊这一手不光佩服,而且觉得解恨——她心里边一直是恨着弯弯绕、马大炮的。

  焦二菊没有流汗,也不带喘嘘,很得意地抿嘴笑笑,又冲那鸡狠狠地唾了一口,伸手扯过一根柳条儿,把鸡的翅膀、大腿全拴住,又呸地朝鸡的脸上唾了一口:“坏了心的家伙,跟你那主子一样,专门跟集体作对,这一回,我要让你知道知道,农业社不是好欺负的!”又说:“子怀家的,我把鸡存在这儿,劳驾给我看一会儿。”

  马子怀女人说:“你可快点回来,要不让弯弯绕看见,该赖我了。”

  焦二菊说:“瞧你胆小的,赖你又该怎么样?他违犯队里的规章,偷着把鸡放出来糟害集体的粮食,这是最坏最坏的事儿,我不来这儿,你还应当主动点儿把它们捉住哪!”说完,就气冲冲地往村里走。她心里气愤极啦,他要马上找到弯弯绕,问问他的鸡在哪儿,他准得说在家里圈着,好,拉他到地里看,看看这片糟蹋了的麦子,再让他看看这只鸡,看他认账不认账;认了账好,糟蹋了麦子怎么办,不赔偿是不行的。进村口的时候,碰见了马长山媳妇,挎着一个红包裹从村里走出来了。小媳妇打扮得漂漂亮亮,老远就朝焦二菊笑着打招呼:“您吃啦?”

  焦二菊立刻用笑脸相迎:“早上的吃了,响午的还没影儿。干什么去呀?, ,

  马长山媳妇说:“走亲戚去。”

  “昨天你不是刚从娘家回来吗?”

  “我今个看姐姐去。”

  “咱们过晌要开妇女会了,你就别去了。”

  小媳妇有点为难地苦笑着:“好不容易有了闲日子,我不参加会了。”

  焦二菊心里不高兴,脸上没有带出来;因为她跟男人下过保证:永远不对社员强迫命令。她扳着新媳妇的肩头,说:“才二十几岁的人,日子长着哪,姐姐就在跟前,多会儿看不了?哪在今天明天的呢!你又是新来乍到,头一次妇女会都不参加,人家笑话。”

  小媳妇说,“您也没早通知我……”

  焦二菊说:“瞧你说的,我早通知你,谁早通知我呀!我也不是当家作主的干部,我是听支书的。咱们都得听党支部的话。你不知道,你们沟北边可落后了,你住在沟北,得起个模范带头作用;再说,长山这会儿又当了小组长,别让外人咬他呀l 你看,你大叔在前边当干部,我就在后头积极,咱们干部家的人不积极,不就给他睑上抹灰了,他也不好说别人了。”小媳妇被说得犹豫起来:“今个我不去,您改日替我请一天假,行不?”

  焦二菊想起上一次说服焦庆媳妇和韩百安,男人批评自己用落后思想迁就了落后思想,这一回说服马长山这个小媳妇,再不能“迁就”了,就说:“这个愿我可不能许,队里开会,每个人都应当参加;参加会,开脑筋,对你自己有好处;队长应准你的假,用不着别人替请,自然就准了。婶子就跟你打这一回交道,你也得给婶子一点脸呀!”

  马长山媳妇笑了。“人家都说婶子爱发火,您这回怎么不跟我发火啦?”

  焦二菊说:“婶子爱发火不假,那得分跟谁,跟外人,我是铁棍子,跟咱们自己人,我是面条儿,硬的软的我全有,可不能乱来。得,侄媳妇留下开会吧!”

  马长山媳妇说:“行,您忙去吧!”

  焦二菊不放心地说:“你可别支走我呀!”

  马长山媳妇说:“瞧您说的,我是那种落后人吗?硬要走了,也对不起您这一番话呀!”

  焦二菊说:“好,侄媳妇真干脆,得空咱们娘俩得好好聊聊。听说你娘家爸爸也是干部,对吧?干部家里出来的人,跟一般的人就是两路!”

  马长山媳妇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焦二菊也高高兴兴地往街里走,到了南坎上,就瞧见弯弯绕正在门口捣粪,她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高腔大嗓地朝那边喊了一声:“嗨,我说弯弯绕,你家的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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