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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于是,他把刚才的事情,有声有色地说了一遍。焦振丛大吃一惊:“真假?”

  “撒谎您就往死里揍我!”

  “你全听清楚了?”

  “一分一毫全不兴差的!”

  “哎呀,这事儿……”

  “得揭发吧!”

  “要是真的话……”

  “没错儿,就跟您看到他倒动粮食是一样的事儿。”

  “这是怎么说的?连福坐着我的车往工地上走,还叨叨念念地对他媳妇不放心呢!这可好,刚迈出一只脚,就出事儿了。真怪呀!”

  “不信咱们问孙桂英去。”

  焦振丛拧着鞭杆子:“我是说,马主任这个人怎么越来越不象话啦……”

  韩德大跺着脚说:“坏家伙,大坏家伙,他总是生着法儿害咱们大伙儿!我这回算把他看清楚了,可不能再给他包着了,我这回可把眼睛擦亮了!”

  这个饱经世故的焦振丛,这会儿也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还在那儿感叹地顺着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突然间懂了事儿的鲁莽小伙子,从他身上升起一股子非常强烈的正义感。他着急地说:“您倒是快给我拿主意呀,我怎么办好哇?”

  焦振丛说:“德大,你这儿等等,我把车卸了,咱俩一块儿上大庙,跟你大伯再磋商磋商!”

  韩德大说:“我看呀,这回得象振茂大伯说的,您的尾巴也得割下去了!”

  焦振从假装生气地用鞭杆子拄了韩德大一下说:“小孩子,没大没小的!我的尾巴早割掉了。这儿等我啊!”

  韩德大答应着:“哎,快着点呀!”

  焦振丛摇了摇鞭子,辕套上的牲口一使劲儿,大车朝前移动了。

  车轮是沉重的,跟这个新中农的心情一样地沉重。他也觉着自己挺怪,办事儿总是这么看前顾后,总是怕断了车轴、陷了车轮子……他觉着韩德大这个小伙子一下子变了,变得非常的快。在东山坞这云火涌动的时刻,促进着多少幼稚的人早熟,落后的人前进哪!其实呢,他自己也被卷进这场云火里了,也在被猛进的形势推着、涌着、变化着。

  他把车停在饲养场的大门口,歪着脖子朝里看一眼,见窗户上闪动着两个人头影儿,一个是马老四,一个是焦振茂,心里边又是一动。不由得想起了上午萧长春给他“撂”下的那几句话,暗想;过去过穷日子的时候,自己跟这个马老四一样,心里边干干净净,什么全不怕,敢说敢做,敢往头奔,没啥私心可是后来,日子越来越上升了,人家说自己是新中农了,心思也就跟过去不一样啦!年纪大了,办事儿是应当稳一些了,可是叔伯哥哥焦振茂,倒象跟自己走了两条道儿,他越老胆子越大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财迷心窍,看不清是非了?不对,从打去年一闹灾,自己也看出,除了农业社,单干是抗不住天灾人祸的,自己也认定了萧长春是个好干部,拥护萧长春,处处听他的调遣,就是没有象好多人那样,跟萧长春完全贴上心。从打弯弯绕他们倒动粮食的事儿揭发以后,自己也看出马之悦不是个好干部,讨厌他,反对他,躲着他,也盼着有人把他收拾一下子;可是呢,也没有象别人那样,挺起胸脯子跟他斗争,反而丝丝拉拉地怀念着他那一点儿小恩小惠,还碍着一点儿什么面子,替他夹着一条尾巴……

  焦振丛这么想着,摸摸索索地卸着车,心里象是堵了一块石头那么难受。

  这工夫,焦振茂在屋子里跟马老四说了一阵子话儿,告辞要走。一边下炕一边说:“好哇,老四,你今晚上这片话,算是把我的心拨亮了。”

  马老四说:“我那些话,全是一个人的想法,你再仔细地琢磨琢磨。”

  焦振茂说:“甭想,全对!”

  两个人说着走到院子里。天空上又长了云彩,外边黑洞洞的。

  马老四说:“我是拿你当积极分子,当自己人看的,要是旁人,我犯不上说这个,对你嘛,也就得按个积极分子的尺子量啦!”

  焦振茂说:“当然,当然。我哪儿有毛病,你尽管提,我懂得批评跟自我批评。”

  马老四说:“振茂,说一遭,我是盼着你把心思多花在咱们生产上,你有办法,能帮干部的忙,别总想自己的事儿。你为什么那么着急地要把淑红打发走呢?她年岁大的不行了?”

  “按新礼说,不大,再过几年也不算大。这个社会,兴晚婚。”

  “这不结了,你不赞成她干工作?”

  “嗨,你还不清楚我呀!她越积极,我越高兴。为人民服务嘛,我还要积极哪!”

  “她是团支书,顶着一面墙,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她,就是撤了咱们东山坞农业社的一根柱子。不论办啥事儿,都得想着社,想着社会主义,别光想着自己的针尖小事,把大事儿忘个没影儿!”

  焦振茂说:“你说的一点不差,一点不差。唉,都是让马立本那小子把我气糊徐的。这一程子,我就光想自己,怕淑红找个不称心的女婿,怕自己找气生,没想到,把她打发走了,就是拆农业社的台!”

  马老四说:“嘿嘿,就是有那么一伙人,安下坏心眼儿要拆咱们农业社的台,见缝儿就钻,见洞儿就入,什么手腕儿都使的出来!有的人,见着别人拆台,就拚命斗;有的人,怕拆台的时候掉下砖头砸着,躲到一边儿去了;有的人呢,糊里糊涂地帮人家使劲儿!这种人不是没有哇!你挨着门口数数看! ”

  焦振丛在黑暗中打了个哆嗦。暗想:自己是“躲”着的人呢,还是帮着“使劲”的人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焦振茂说:“经一事长一智呀,一点不错。”

  马老四说:“对啦,这一程子,我也长了不少的智。”说着,又往焦振茂的跟前凑凑,低声说:“我再说深一点儿吧,往后呀,这个地方得挂点帅啦!”他指着自己的脑门说,“不能光凭好心肠,把什么人都当好人,好赖不分,那可要上大当、吃大亏!”

  焦振茂说:“我先头可不就是这样,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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