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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这是我哥哥他们。”

  在人们议论声里,马子怀也着慌了。他急急忙忙地从头到尾找了一遍,没找到。他着急地想:不会把我丢了吧?就问身边正在大喊大笑的韩德大:“德大,我到哪儿去了?”

  韩德大用手拍着他的肩头说:“瞧你这个人是乐糊涂啦,你不是在这儿站着吗?”

  马子怀顾不得跟他逗着玩,又问韩百旺:“怎么没有我的名字?你瞧见没有哇?”

  韩百旺抱歉地说:“你算问着了,不知道我不认字儿?”

  韩德大伸出赶牛的棍子在“红榜”上指点着说:“这儿哪。马、子、怀!”

  马子怀仰起脸,睁大了两只眼睛看。他的名字在最上边,在弯弯绕上边、马大炮下边。他先是一愣,随后一惊,接着,咧开嘴巴笑了。他不光看到了自己名字,也看到一串阿拉伯字码,那字码儿跟他名字连接在一块儿;名字是他的,字码是他的,名字和字码代表着的那几布袋金黄的小麦也是他的,这是劳动的报酬啊!他的两只眼睛盯在那上边,眼皮不眨,眼珠儿不动,可是他心里却翻翻滚滚。他用这个字码儿跟他心里边那个字码儿比,跟他往年的收入比,跟旁的人比。他看见了,代表自己的劳动工分的字码比弯弯绕多个圈,代表自己要分到的麦子的字码比马大炮多一倍,这对他的震动太大了。他不由得想起萧长春前些天对他说的话,想起女婿对他说的话;他觉着又后怕,又庆幸,肚子里默默地叨念:“险哪,要是跟弯弯绕、马大炮那样,不好好在社里干活,这麦子不就没影儿了?往后呢?对啦,不能跟这号人走啦,跟他们走得吃大亏呀!”

  大庙门口爆发起吵嚷声。焦二菊和焦庆媳妇在山门外一边站着一个,脸对脸地吵,仍然是一个横眉立目,一个嬉皮笑脸。

  焦二菊怒冲冲地说:“这两天我没得工夫,要不我早找你去了。你还吵没吃不?”

  焦庆媳妇笑着说:“我没有再吵哇,您那天跟我说得好好的,我能不给您留一点面子呀?”

  焦二菊说:“给我留什么面子?这全是你自己的事儿!”

  “您不是说,等收了麦子……”

  “呸!还惦着那个好事呀?弯弯绕他们还没有把你教训过来呀?你那自私的心还没动一动呀?走吧,里边人多,咱们这回当着大伙讲讲理儿!同着大伙儿讲清楚,我能不能用麦子收买你的假进步真自私,咱们这回得讲清楚!”

  “嘻嘻,我跟您闹着玩哪,这不是就要分红了,谁还要您的麦子呀?您送我屋去我也不要啦!”

  她们的争论被颤颤悠悠跑来的五婶和领着一群孩子的志泉媳妇打断了。

  刚刚稍微静了一下的院子,又因为她们进来沸腾起来了。

  焦振茂像喝醉了酒似的满脸通红,老远就朝五婶喊:“嫂子,你们娘俩真行啊,干这么多的工分!”

  五婶得意地笑着:“我们翠清那丫头神着哪,全是她一个人干的呀!这年头,闺女儿子全一样,能劳动,能出力气,都顶事儿!你们淑红也少不了吧?”

  韩百旺冲她说:“我真替你发愁,分那么多的麦子,你那小屋子盛的下呀?”

  五婶用棍子拄着地说:“这得求你帮忙了,快把磨安起来吧,好吃白面烙饼呀!”

  韩德大逗乐说:“我看您还是蒸馒头吃吧。”

  五婶问:“怎么啦?”

  韩德大说:“烙饼您咬得动吗?”

  人们轰地一声笑起来了。

  五婶举起棍子要打韩德大,韩德大一躲闪,撞到一个人身上了,怕来个两面夹攻,刚要躲,一看是老实的志泉媳妇,就停住了。

  志泉媳妇只是含笑地瞪他一眼,又扯住他的胳膊小声说:“德大,我不识字儿,你给我念念听,我家该分多少麦子呀?”

  韩德大说:“字码还不认识,装着,这不是四百六十五斤吗?”

  志泉媳妇又惊又喜又有点不相信似的说:“德大,你别逗我,有那么多吗?”

  韩德大说:“你说个数,剩下归我。”

  志泉媳妇又凑到正在“红榜”前面出神的马子怀跟前问:“子怀大哥,你给我看看,我家真能分四百六十五斤吗?”

  马子怀和气地说:“对,是四百六十五斤。”

  志泉媳妇呆住了。这个一连生了四个孩子的老实的妇女,疼儿女,爱丈夫,可惜家务把她拖住了。转成高级社以后,她决心积极参加劳动,替丈夫分一半负担。她不惜一切劳苦。“土地分红”的消息给了她多大的打击呀,她好几夜睡不着觉,跟别人哭过。只有这会儿,看了“红榜”,她那悬着的心落地了。她低下头,深情地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几个孩子,心里一热,泪水涌出眼睛,滴在正朝她嘻嘻笑的那个小孩子脸上了。

  这会儿焦庆媳妇凑到焦振茂跟前,撩着衣襟,掏了好半天才掏出一张小纸条儿,递给焦振茂说:“大哥,您把我家的工分、分的麦子数儿抄下来,我好托人给孩子他爸爸捎到工地上去,让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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