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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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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奇怪地望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萧长春下了河坡,往泥土地上一坐,扒了鞋,脱了袜子,卷上裤脚,下河了,哗哗啦啦地膛过去了。河水被他冲激起来,水花儿围着他的两条壮实的大腿跳跃,溅到脸上。 焦振丛也像想起什么,连鞋袜都没顾脱,也扑扑通通地跟着膛过来了。 萧长春上了岸,沿着河边走一截儿,沙土埂上留下他那沉重的湿脚印儿。他仔细地看着每一个石子儿,每一个土块。他又折回来,跨进麦子地里。锋利的麦芒儿刺着他的腿。忽然,他瞧见一片被压倒的麦子,转身一瞧,那边又是一片,小声对身后边的焦振丛说:“你看,这是放粮食口袋压倒的,没错。瞧,这儿有小推车的轱辘印儿,多深哪,是朝东南方向走的!” 焦振丛这下子可来了精神,顺着车轱辘印追了几步,真是朝东南走的。走回来的时候,他又发现奇迹了:“萧支书,萧支书,快来看哪!” 萧长春跑来一看,是小米粒,一片,都让雨水浇过,泡发了,都圆鼓鼓的。他那颗悬着的心,这一下落稳了。 河这边的人们都站在河坡上看着他们。见他蹲在麦地里不动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韩百仲朝他们喊:“喂,怎么样啊?” 焦振丛跳起来喊:“嗨,嗨,找到了!” 人们一听,除了少数几个人似乎有点扫兴之外,全高兴得不得了。脱鞋,脱袜,稀里哗啦,全都过河了。几个老太太和小孩子过不来,急得乱喊乱叫,想让别人背他们过去看看,这会儿谁还顾得上管他们哪,着急去吧! 过了河的人们,全挤过来看地上的小米粒儿。 年轻的人们这会儿心里又轻松又痛快,说开了风凉话: “嗨,金黄黄的,陈米!” “瞧,弯弯绕怎么不把口袋缝结实点呀!” “就是,给孩子糠饽饽吃,留着小米子往地上撤,真不心疼呀?” 萧长春光着两只脚丫子站在麦垄沟里,气得他一个劲儿咬牙。看看吧,这一地米,就是昨天晌午把孩子打得满街哭叫、喊饿的那个弯弯绕撒的呀!要不是亲眼看见,这简直是不能相信的事情! 最觉着意外的,还是焦振茂,他从地下捏起一粒米,放在手心上捻着、看着,好久说不出话来。弯弯绕这家伙好大的贼胆子,真干了这种伤天害理、违犯政策条文的事情。明明有这么好的陈粮,你怎么还闹缺粮?明明吃不了,你怎么还让孩子吃糠?有粮留着防备歉年,也罢了,你怎么还投机倒把呀?这种人真是昧了良心黑了肝,要不整整他,还有什么政策条文的圣洁威力?要不整整他,他不敢反了天呀! 这个老头子想着,把手掌上的小米粒抖掉,就又张开两只胳膊,拦着年轻人说:“别往前凑了,这儿看还看不着哇!咱们得保护现场,政策条文上就是这么说的……” 人们全被他到处用政策条文逗乐了。 正在这边的人们查到赃证的时候,北边的王国忠、马老四、马连福和沟北边的一群社员也都奔到这边来了。 萧长春把刚才在村里发生的事情跟王国忠做了简单的汇报,又给众人讲述富裕中农弯弯绕刚才怎么样堵在他的门口,拦住他吵闹。说着说着,他不由得想起昨天访问饲养员马老四的情形。他不能再保密了,他要把这件事儿告诉所有的社员,让他们跟弯弯绕这些人比一比吧!提到马老四,年轻人的脸上放出光芒,那声音也特别的慷慨激昂,语气里带着感染人的力量 所有的人,不论什么心思的,听到马老四偷偷地吃糠咽菜的事儿,都被震动了。东山坞除了这个忠心耿耿的饲养员,谁吃野菜了?假吃的到处宣扬,真吃的不让别人知道,这一比,真金和泥土。不全出来了吗! 萧长春最后说:“同志们哪,我们穷,不假,可是我们人穷志不穷,我们有穷人的骨气!” 王国忠插言说:“老萧说得对。刀枪吓不倒,困难挡不了,金钱买不动,挺着胸膛干到底儿,一直干到共产主义去,这就是我们穷人的骨气!”说着,他激动地扳着马老四的肩头,把他推到人群中间,“社员同志们哪,马老四同志是咱们农业社的光荣,是咱们东山坞建设社会主义的台柱子,是咱们大伙应当学习的榜样啊!” 萧长春说:“就因为有四爷这样一群同志,我往头奔就更有劲头,什么困难我全都不怕它,他教育我做一辈子硬骨头!” 所有的眼睛,全都望着这个年迈体弱的老人,他的身上像是放出光芒,这光芒耀人眼目。 马老四反而惊住了。他像是有点迷惑地望望这个,又瞧瞧那个,连声不迭地说:“王书记,长春,嗨,你们怎么啦?你们这是怎么啦?别这样说,别这样说,我就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了,全是小事一段呀!我……” 王国忠说:“一个农业社社员,做了他该做的事情,就不简单呀!” 萧长春也说:“有些人不是每天都做他们不该做的事情吗?咱们东山坞所有的社员要是都泼出劲来把自己应该做的事儿干得棒棒的,咱们能有去年那么大的灾荒吗?能有眼前这场乱子吗?”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最公道的账,可是,有时候,被他们不自觉地挂起来了,想不到去翻翻它。这会儿,所有站在这儿的人,包括一向不干自己应当干的事,不走自己应当走的路的人,都翻翻白己的那本公道账吧!有什么比事实更能说服人呢? 焦振茂伸着耳朵听他们讲的话,瞪着眼看着他们的脸,不住地点着头。他听着,他感动;他听着,他惭愧。他听着听着,他的心里豁然一亮,他悟出一点非常重要的道理。赶忙用他那粗大带茧的手指头抹着腮边的泪珠,走到马老四的跟前,拉住马老四瘦弱的手,声音颤抖地说:“老四,哥们,兄弟对不起你呀!没别的,我往后迈步跟着你学啦!” 马老四像个害臊的小姑娘,羞羞答答地说:“振茂,别这么说,我干什么啦?不就管几头牲口呀!我还得跟你学,你不简单,东山坞这么多的中农户,你是尖子,你一步一步都是实实在在的呀!” 焦振茂说:“你没私心,我有。我有私心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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