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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马之悦没进屋,焦家夫妻怎么让也没坐一坐,问了三句话,告辞出来了。

  焦振丛没有送马之悦。他看马之悦的神气,好像还不知道萧家门前发生的事儿。他一边朝外走一边想:自己没有直接指出马之悦的名字倒是做对了。只要弯弯绕这些人挨了整,咬不咬他,对他都是一个教训,他往后也会改正,也不会再干这种勾当了。焦振丛给他留下退回来的路,对得起他了。

  马之悦从焦振丛家出来以后,没有去萧长春家门口,也没有跟人们到河边察看痕迹,更没有找跟着社员下地干活的王国忠,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又办了两件重要事儿。一件是派小铺的瘸老五立刻到县城给范占山送信儿,让他们赶紧做消踪灭迹的工作,订立攻守同盟,同时再打听一下城市里的形势;一件是回家告诉马风兰,让她作应付一切事变的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还让她悄悄地到大伯马小辫那儿去一趟,打听打听在北京念书的马志新最近有没信来。如果眼下这场风雨可以避过去,马之悦就要按着范占山那边的情形,瘸老五、马风兰调查的情况,作一全盘考虑,定出行动方针。因为这几天一切事态变化异常,都逼着他非采取一个决定胜负的措施不可。

  马之悦这会儿也作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一切全都因为这条导火线大暴露,去坐几天大狱;同时,他还要拼命地往最好的地方争取。他甚至于感到,只要是政局不发生一点儿变化,身上那个脓包早晚要破,只有政局变化了,他的一切病毒隐患才能自消白化!要坚持,坚持到农村大鸣大放的日子就好了。

  弯弯绕和马大炮两个人无精打采,也是提心吊胆地走进来了。他们来请罪,也是来讨出路。挨一顿臭骂,甚至于,马之悦一使手段,把两个人包了饺子馅,也全是可能的。

  马之悦朝他们看一眼,既没大骂,也没埋怨,只是深深地叹口气。

  这一来,两个人除了感激马之悦之外,反而更难受,更慌张了。

  弯弯绕说:“马主任,瞧,我捅了娄子,也让你吃苦了,我有罪呀!”

  马大炮也说:“全怪我,唉,这可怎么好哇!”

  马之悦安慰他们说:“别慌啦,事闹出来了,慌乱更得出差错!等把姓王的对付走了再说。”

  马大炮说:“他们要是追根呢?”

  弯弯绕说:“咱们要是一口咬定没干这宗事儿,打死也不开口,行不行啊,马主任?”

  马之悦说:“这要看你们的胆子了。他们说我们卖粮食了,卖给谁了?卖到哪儿去了?比不了抓住粮食,那可难办了,这是个无头案呀!”

  弯弯绕担心地说:“马主任,从焦振丛的口气听,他好像也看到你了……”

  马之悦想了想说:“不要紧。他既然不敢提我,就是留着后路。你们这几天千万要小心,别对他露出一点记恨的样子;别再逼他,他的嘴就算封住了。我琢磨着,只要城里那边把粮食平平安安地抖搂出去,这件事情就算洗清了。”

  两个人从马之悦那坦然的神气里得到了安慰,都把心放回肚子里。

  弯弯绕又试探地问:“马主任,今天晚上的会……”

  马之悦摆摆手说:“不退不行了。失败是成功之母呀。你们别在我这儿呆着了,这两天大家也别一个劲儿往一块凑,记住:不承认!走吧,我得赶紧找找连福。王国忠找他去了,这家伙要是知道露了馅的事儿,两向一夹,很可能给他们拉过去,咱们更没主将了。”

  第四十六章

  马连福正领着社员锄谷子。

  他这两天有点发蔫,既不像往时那么爱吵爱嚷,也没有跟别人发牢骚、讲怪话,更没有对谁骂骂咧咧地开玩笑,甚至于连招呼社员们歇一歇的时候都很少。他闷着头,使劲儿抡着锄头,像个光杆司令,把后边的人丢得很远很远。

  他忘记戴草帽子了,火热的太阳晒着他的头顶,汗水不住地往下滴。那天,萧长春在碾子旁边跟他谈话时候的那副抱怨、恨铁不成钢的神态,那些从心坎上吐出来的话,一直在他的脑瓜子里边周旋;尽管他对萧长春并没有真正地了解,甚至觉着这个人挺难捉摸,还是被他的宽宏大度的精神感动了。以后,他爸爸马老四又堵着门口把他训了一顿,那副伤心的、无可奈何的神情,也在他的脑瓜子里边盘旋;尽管他也没有完全认识自己的爸爸,甚至觉得他有点偏向着萧长春,对自己的儿子反而不太体贴,但还是被老人家提起的那些辛酸的往事动了心。紧接着,他媳妇孙桂英又把他数叨一回,晚上躺在被窝里还在数叨,说他不该跟萧长春过不去。他吧嗒吧嗒嘴,回回滋味儿,也实在挺后悔。自己跟萧长春实在没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就拿在外边找工作那件事情说吧,萧长春拦下马连福,也拦下别人,不是专为对付马连福一个人;况且,拦下大伙,也还是有好处的,要不然,哪能种这么多麦子!拿分麦子这件事情说吧,萧长春拆马连福的台,插马连福的话,是为了在地少的户里讨好,稳他的地位,也不是专对马连福来的;况且,不愿意土地分绷的,不光沟南,沟北边也有不少的户……说一归遭,萧长春没有单在马连福身上下捻子,因为萧长春知道,想着撂倒他的人,不是马连福,而是马之悦。马之悦想独揽大权,萧长春跟他争夺,成了对头,马之悦想把萧长春踩下去,碍你马连福什么了?就算把萧长春打到十八层地狱里去,那个支部书记也轮不到马连福当;就算有人让马连福当,你当吗?你当得了吗?还有,弯弯绕没吃的,让他跟萧长春叫喊去得了,萧长春喜欢听喜,不喜欢听忧,怕上边抱怨他把东山坞的工作搞坏,要压叫没吃的人,让他叫去,让他压去好了,碍你马连福什么,你可打哪家子抱不平啊!去他妈的吧,往后,这些鸡毛炒韭菜乱七八糟的事情,马连福再也不沾边了。该干活干活,该开会开会,该吃饭吃饭,干完了,吃饱了,腿一伸,躺炕上睡大觉,别人爱什么样就什么样。得了,往后马连福要当老实人了!

  马连福这两天真当老实人了。早晨起得特别早,除了弯弯绕说头疼,马大炮说肚子疼之外,全队能干活的社员,差不多全让他招呼出来了。来到地里,闲话不说,动手就干。你瞧,连背后的社员们议论夹着抱怨,抱怨夹着不干不净的谩骂,他不插言,不打断,连听都不去用心听。

  沟北边这些积极干活的中农社员,一部分是真正拥护合作化的,一部分是中间的,只有几个跟弯弯绕、马大炮这类人差不多,所以他们议论、抱怨、谩骂起来,对象不一样,看法也不一致,争论得相当厉害。

  “嗨,单干那会儿不是你呀,你种出过这么好的麦子没有?连你们上几辈,你都翻翻看!”

  “嗨,说一千,道一万,没有地长不出庄稼。没娘们能养孩子吗?你养个我看看!”

  “这样说话,真是肉锅煮元宵一一混蛋!”

  “我看你是黄鼠狼顶草帽,假充好人!”

  这一场刚收,另一场又起来了:

  “在会上骂人,有理也是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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