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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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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振茂今天比哪一天说话都多,比干一天木匠活还要累。回到家,他一边洗手脸,一边问老伴:“淑红还没回来?” 淑红妈说:“我们这儿是她吃饭的栈,睡觉的店,不顶着星星什 么时候落过架!咱们吃咱们的,不等她个死丫头!再不回来,我连 碗都涮它,味都让她闻不着。”她拿碗盛粥。话是那么说,她还是只 给老头子盛了一碗粥,她要等着闺女回来一起吃。她坐在老头子 对面,刚想提那件事儿,抬眼一看,老头子的气色很不好,好像碰到 了什么愁事,就又把话收住了。 焦振茂端起粥碗,一边吃着,一边默神韩家的纠纷事,还在他心里装着呀!他是个好心田的人,多半生不幸道路上的奔波,经验教训积累的相当多。他希望自己幸福,儿女们幸福,也希望两姓旁人都幸福。对别人的不幸,不是躲避,或陪着叹息几声,而是要问个明白,帮个彻底。他觉得老朋友韩百安是个不幸的人,他很想帮一把,拉一把,可惜心有余力不足。他叹了口气,对老伴说:“北院他叔,苦着熬着,盼儿子搞个对象,又吹台了。” 淑红妈问:“怎么吹台了?” 焦振茂说:“翠清不愿意了。唉,这工夫的年轻人哪,真是没法儿说!” 淑红妈说:“好了吹,吹了好,像闹着玩似的,多不好瞧!亏她没有亲妈。”她想到她的闺女,千万可别这个样子。 焦振茂说:“一会儿找百仲去,让他说说翠清。” 淑红妈说:“让百仲说,还不如咱们淑红,两个人亲姐妹似的,她说话准顶用。” 焦振茂说:“闺女家家的,给人家说这个事儿?亏你想的出!她自己还管不了她自己哪!” 淑红妈说:“养儿养女真操心。要我看哪,快把咱们淑红的事儿办了就得了。” 焦振茂说:“你怎么急,也得察看个合适的呀!” 淑红妈说:“这不眼前摆着嘛,还察看哪家子呀!” 焦振茂清楚老伴话里的意思。他想起每天都在屁股后边追赶闺女的马立本,想起晌午跟老伴的争论,就说:“你干脆对焦庆家讲,这桩亲事根本不成!” 淑红妈说:“你先别封门,咱们再商量商量不好吗?” 焦振茂说:“没商量头!” 淑红妈想拿人家已经搞上恋爱这个事实压一压老头子,话到嘴边上,又变了:“看那样子,淑红对马立本有点心思。”她这样说,为的是不让老头子过于震动,不至于因为伤了老头子的自尊心而把事情搞僵。 焦振茂把碗往桌子上一墩:“什么心思,赶快把这股子心思给我打退,由我这头,就是不行!” 淑红妈说:“我看行。不图别的,图闺女离着我近,多会儿想看多会儿看。” 焦振茂说:“唉,指望儿女养着咱们呀?” “这会儿不指望,等老的动不了呢?” “我比你想的透,你看五婶,人家过得多福气!过去是说和尚 没儿孝子多,这会是社员没儿孝子多。你不懂政策条文,你的眼光太短了。” “咱可就这么一个闺女,跑到山南海北,想也得把我想死了。住在一个村,多好。” “你呀,说你不懂政策条文,你总是逞能。你知道马斋是什么成分?” “人家分开了。” “分个屁吧!狗扯连环,谁看不出来?儿子没有不随老子的。” “人家立本那人可不赖。” “轻轻浮浮,我看他除了嬉皮笑脸,什么正事也干不成!” 焦振茂是个安分守己的庄稼人,也是个开始有了新思想的庄稼人;不论用旧的或是新的尺子量马立本,他都从心坎上不待见这个农业社会计;一想到将来闺女要跟这样一个人去过日子,就揪心疼。 淑红妈不懂得“政策条文”,也没有老头子想的多。这会儿,她的整个心思都被焦庆媳妇那些话缠绕着。她想,倘若闺女跟马立本两个人私下里真搞好了,老头子再这样不开缝,一定要坚决反对,会有个什么样的结果呢?她想起春节时候看过的那出讲婚姻自由的评剧,想起去年在娘家的庙上看的那场讲婚姻自由的电影。她觉着,自己的闺女比电影戏里的女孩子要厉害得多,真要是为这件事儿伤了父女间的和气,她在当中间的这份罪可真难受!她现在应当站在闺女一边,设法说服老头子,不能跟老头子一道,得罪闺女。 她故意笑笑说:“瞧你把人家立本剥寒①(贬低的意思。)的一个钱都不值了!淑红识的字多,看的书多,比你懂政策条文,人家是团支书哪,还没你有眼光呀!” 焦振茂说:“不是我又吹自己,看个人,看个事,她比我可差远啦!” 淑红妈见老头子一个劲儿钻牛角尖,心里很不高兴,就说:“不管你啥心思,反正淑红怎么着,我随着她。我生的闺女,我得疼她。” 焦振茂也不高兴了:“嗨,有你这么疼儿女的呀,一点不符婚姻法!” 淑红妈大声地说:“你符,你符,人家自己都乐意了,你还在背后打破坏星,白活了!”她说着,就赌气地躲开老头子,走到门外边,张望闺女。 她站在门口,东瞧瞧,西望望,街道一片好月色,一片房荫树影,没有行人;正要回身,忽见对面焦庆家门口那棵槐树下边站着一个人。她挤挤眼,怎么也看不清,就问:“那边是谁呀?” 那边的人应声说:“是我。”走过来了。 到了跟前,淑红妈才看清楚是马立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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