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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韩百仲见焦淑红还是怒气不消的样子,怕她跟支书因为这场争执闹得不和气,误了大事,就一边走一边劝她。这个本来性子很直的人,经过刚才的一场斗争,变得稳重了,也会动心思了。他说:“淑红,不管怎么着,长春这样做是对的。”

  焦淑红气扑扑地跺着脚说:“对什么,他太软弱了,简直是丢人!”

  韩百仲说:“我不赞成你这个看法。噢,打起来才叫不丢人?开场的时候,我比你的火性大,我都要动手了。我一看长春那股子稳劲儿,就没敢动;又看他用稳劲把邪气压住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做的对。我觉着,他这样做不光是个忍让的事儿,他想的一定比这个远。没错!”

  焦克礼在一旁余气未消地插言说:“我看哪,全是安排好的,安心要打萧支书的闷棍,想打倒了他,好按着他们的心思分咱们社的麦子。让他白骂了,这一开台,往后萧支书还怎么在群众里边说话呀!”

  韩百仲说:“一开始我也是担这份心,这一闹腾,要我看哪,倒显了显威风。他们往后再跟长春动心劲,得好好想想,小心一点了!”

  焦二菊扇着两只大脚片子赶上来说:“我一听马连福那伙子人骂长春,还要动手,心里的火苗子冒多高。我赶紧打发翠清去叫人。我说:把沟南边的人叫上几个,别人丢了,也别丢了哑巴;打,打,打,看谁人多,看谁有劲儿!”

  韩百仲笑着说:“淑红,你听见了吧,照你婶子说的,打、打、打,多危险呀!”

  焦淑红赌着气,光想一条道:“有什么危险?他们还敢动刀子呀!”

  韩百仲说:“农业社里打群架总不是好事呀!”

  焦二菊说:“打坏人不犯法。”

  老实的志泉媳妇说:“还是动嘴好。动嘴,咱们这边有萧支书,他们那边八个九个也不是对手。打起架来,你知道打坏了哪个,出了人命可糟啦!”

  焦二菊说:“怕死你躲到炕头上去。忠心保国,社员不能归死!”

  他们正说着,只见五婶怒冲冲地走来了。她老远就朝这边喊:“嗨,打起来没有哇?”

  韩百仲笑着说:“瞧,怎么都想打架呀!”

  五婶一脸的惊慌。她颤着两条腿,摇晃着脑袋,走到人们跟前,挤着眼看看大伙的神态,说:“闹了半天,没有打起来呀!翠清这个猴丫头,风风火火,硬说马连福骂了咱支书,还要打架。当时菜园子没有干活的人,我怕谁再钻进去摘咱们的蚕豆角子。还有那一群该死的鸡,一个劲儿在菜园子边上溜,总想钻个空子进去吃几口。那莱长的多水灵,全是萧老大一个叶儿一个叶儿摆弄的;咱队一个子儿不用花,全够吃了。鸡的嘴臭,吃一口就不长了。弯弯绕家的鸡,跟弯弯绕一样,专跟我转圈子,总想找点便宜;我砸那几只鸡一石头,弯弯绕还找我骂丧。你骂你的,反正我为社,又不是为我自己。人家焦振丛家就好说话,我告诉他看着鸡点,人家就看住了……”

  这个五保户老太太,唠叨起来,就像个扯不断的线穗子,转半天也没个完。

  焦二菊说:“唉,你到底说的什么,从北京扯到上海去了!”

  五婶抱歉地笑笑,接着说:“听说打架了,要打咱们支书,瞧把我急的,又脱不开身。好不容易盼来了韩百旺的小闺女,我让她替我看看。她问我干什么去,我说打架去,打人没劲儿,我咬他个狗日的们!”

  大伙轰的一下全笑了。连撅着嘴的焦淑红,也忍不住破怒为笑。

  焦二菊说:“快去你的吧,就你这个瘪嘴,连个整齐牙都没有,还不如给人家啃痒痒哪!”

  五婶挤着眼睛,很神气地说:“嗬,你可不知道我的厉害!早年间,马小辫欺负我少女少妇,把我堵在磨道里,想使坏,怎么着,我没咬了他呀!你不信,我咬你一口试试疼不疼。”她说着,就要抓焦二菊的胳膊。

  焦二菊一边躲闪,龇牙瞪眼地说:“老白毛,我一脚把你踢到沟里去!”

  大伙儿又是一阵嬉笑。

  韩百仲说:“快回去吧,我们有理讲倒人,为什么要打架呢?经一事长一智,往后,你们看着,我再不发脾气了。”

  五婶说:“队长说的是,终归是你们想得开。不打架还不好嘛。反正不能让别人欺负咱们支书!”

  韩百仲说:“咱们大伙就是要好好爱社,好好干活,把脚步迈得结实点儿,这就是给咱们支书撑腰了。”

  大家连声说对。

  只有焦淑红听不进去。她的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出不了。她紧走几步,离开了这群人。

  另外一路人是朝沟北边走的。

  马连福离开会场,让外边的凉风一吹,压在心里的酒劲又冒上来了。恶心,头晕,喉头像噎着一块姜,咬着一块蜡,又苦又干。他发了火,骂了人,出了一肚子怨气,不知怎么,反而觉得很空虚,很烦躁,好像自己挨了别人一顿骂似的。

  马大炮和弯弯绕跟他一同走出来,又都住在沟北,自然同路。他们尽管挨了萧长春一顿奚落,闹了半天,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却又压不住一种开心的喜悦。特别是马大炮,他不如弯弯绕心事重,他最痛快。

  马大炮像吧嗒着滋味似的回想着会场上的情形,他说:“别说,萧长春这家伙是有点肚量。要搁在我身上,今天一定得打个鼻青脸肿。”

  弯弯绕说:“屁,那人心里有刀子,不容易看透。这一回,总算是对着脸干一场,油水没得到,也算出了口气。你见没,萧长春这家伙气堵在心里,没敢闹出来,为什么呢?应你那句话了,怕咱们。只要是马主任跟连福顶住,抓空子干下去,咱们内外夹攻,好事还能成。”

  马大炮又说:“马主任怎么连个大气都不出呢?”

  弯弯绕说:“唉,他在那一节上啊!要是由着他,这个农业社早喊一二三解散了!”

  他们说着,同时靠近了马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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