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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萧长春说:“行了,这儿呆着两方便。”

  把门虎这才放心地放下胳膊收起腿,回屋里转了一圈,想找点什么活计,又没顺手的,回手抓了一把烂韭菜递给马大炮:“一边说话儿,一边给我择择。”她转回身去,填柴点火了,呱哒呱哒的风匣声,单调地响了起来。

  马大炮把烂韭菜放在一边,也拧上一锅子烟,蹲在萧长春的对面,一边叼着烟袋抽,一边择韭菜,心里嘀嘀咕咕地对萧长春说:“前几天听说你不回来了。”

  萧长春说:“该分麦子了,我为什么不回来呢?”

  “还回去吗?”

  “不一定。”

  “咱们村的麦子到底是怎么个分法呀?”

  “嚯,你倒问到地方了,我正是为这个找你来的。”

  把门虎停住推拉,从屋门里探出头来说:“你找同利二叔跟萧支书说吧。”

  马大炮马上遵命,要动身。

  萧长春拦住马大炮,对把门虎说:“你不用把连升支走,我们先聊聊,过一会儿,我自己找他去。”又对马大炮说,“你是个心直口快痛快人,咱们说话别拐弯;一拐弯,话说不透,你们想让我拥护你们的主意,不也就困难了吗?”

  “这么说,能商量?”

  “当然,什么事都能商量。有一条,得讲出道理来。”

  “道理现成,地亩、劳力一起分麦子,有利呀!”

  “什么利呢?”

  “本来地多的人就吃亏了,心里全不痛快。跟你说,这块病,我憋了几年啦!要是地亩也分麦子,我们吃亏少一点儿,这不是利吗?”

  “这算一个理由,还有呢?”

  “麦子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优越性应当归地,谁家的地多,就应当多吃点,这才合情合理。”

  萧长春笑笑说:“这两个是一条理由,还有呢?光是这一条,不能讲通。”

  马大炮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说:“对啦,还有一条顶重要。地多的全是中农户,土地不分红,中农是吃亏了;让中农顺了心,对你们有好处哇!”

  “这算一条,还有呢?”

  “哎呀,这还不够吗?”

  “不够。说了半天,都是从你们这几户的益处上边想的,这样办,对全村人有什么利呢?你们赞成了,别人不赞成呢?这不是照样行不通吗?”

  屋里的把门虎也顾不上拉风匣了,伸着脖子,细听外边的谈话。她一天到晚总是替她这个大炮式的男人攥着半个心,怕他说话没分寸,惹是非。可是她听着听着,外边的两个人好像越说越人垅了,像是商量搭伙做一件事情,正在往一块凑办法。她这才放下心。这个女人别看是个把门虎,对于门口外边的事一向不爱过问,对于社会上的事情知道得更少,不光闹不清如今农村里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她甚至于连党支部书记跟副主任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也不懂,她把萧长春、马之悦全都划等号。在这点上,她还不如弯弯绕那个应声虫的瓦刀脸女人哪!

  这会儿,她听到萧长春说“有人不赞成”和“行不通”,就又探出身子,小心地插了一句说:“萧支书说得对呀!我也是担心,这样分麦子光对咱们几户有好处,人家沟南边的人不赞成,到头来闹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就白放炮了。”

  萧长春说:“大嫂子这句话倒是挺明白的。对啦,不用说别人。我就不通!你们的理由太少了,这两条理由,让人家一驳,不就驳倒了吗?”

  萧长春说的是实心话,也是听马大炮亮了底子以后得出的结论。他发现,没有掌握着真理的人,就是心虚的,不走正路的人就是理短词穷的,乍一看挺吓人,实际碰碰,什么都没有。“土地分红”这件事儿,他们背后闹得挺冲,一叫真的,一讲理由,就虚了,就露底了。现在看来,不光干部这一关好过,这些中农户的关也没有什么大困难。他的心情豁然地轻松起来,看一眼蹲在对面的马大炮,忍不住好笑。

  马大炮用手指头搔着头皮,看见萧长春笑,也陪着傻笑了一下,说:“萧支书,你这个人挺聪明的,怎么一下子懵住了,你还想不诵?”

  萧长春冲着他点点头。

  马大炮忽然一拍手:“对了,还有一条,这可是顶重要的,是对咱们全村人都有好处的。”

  “你说说,我听听。”

  “你一听,保管想通了。为什么说呢,这件事对你在村里树立威信最有好处啦!按地亩分,粮食都分到户,不像装进农业社大囤里那么显眼,就可以少往上边报产量,少卖余粮;少卖了,大家吃的多,存的多了,粮食可以随意使用了,都说干部给大伙谋了幸福,大伙就拥护你啦!你听听对不对?”

  萧长春眨眨眼睛,心里打了个转。马大炮这个直肠子人,对一切事儿看的直,也想的直,光顾自己,不管别人,怎么还会想到干部建立威信这件事呢?他哪里来的这么“高”的“思想水平”呢?他想问:这个主意是谁出的,话到舌尖,又改口了:“连升,你想的倒挺美,就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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