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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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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了,大家的气力又消耗得差不多了,掉队的又多起来。黄晔春看到许多担架摆在道旁,抬的人头上一颗颗的大汗珠。有些担架走不了几步,又停下了。他正在没有多大办法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有个人提起小洋铁桶、喘着气、满头是汗,好象是个老头,快步跑来。他后面有八九个老百姓,他一看清是陈廉,老远就喊道:“小陈。” 陈廉往前几步说:“来了八九个老表。” 黄晔春和他谈了几句,叫他休息一下,他不但没有休息,并说要再回头去请抬担架民夫。陈廉走了,黄晔春就和老百姓攀谈,他知道这一带在三四年前红军打长沙的时候建立过临时革命政府,就不多讲道理,只请他们帮助抬担架,并说要给辛苦钱。老百姓都没有二话。可是,还不能把所有落伍的担架通通抬走。 他走到一副担架面前,对两个担架兵说:“我来帮你们一肩。” 两个担架兵,早已起来了,好象有些抱愧地说:“黄政委,我们抬得动。” 话还没有说完,两人已把担架上肩。黄晔春看到一个轻伤员走得很慢,便走到他面前,亲切地说;“好,我扶你走。” 伤兵不肯,但黄晔春钻到前面,把他的左手向自己肩上一搭,右手提着他的裤带走。 伤病兵行列的运动又快起来了,好象停止了的机器得到新的燃料一样。许多轻伤兵,都起来赶快走,勉强走得动的也愿意自己走。黄晔春扶着伤兵,不久就到了附近游击区红军小医院。他向医院负责人交待了几句,就回政治部去了。 这是个无名的狭长山沟,四面都是山峰,竹木参差,路径狭小。山农利用山沟中很小的平地和倾斜的山坡种植稻子、番薯和其它农作物。低小的茅屋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山沟里面。 这里是没人注意的地方,就是廿万分之一或十万分之一的地图,也找不到它的地名。苏维埃政府在这里设立小规模的修械所和病院,罗霄纵队和湘鄂赣边区一个独立团在半月前一次战斗后,留下不少伤病员——其中还收容了敌方的伤病员。这天上午,国民党军队到了离这里二十多里的地方,医院里的负责人虽然很快地知道了这个消息,有些警觉,但认为这里从来没有到过敌人,更重要的是罗霄纵队医务主任顾安华送伤员到这里,正利用机会给大家看病。因此,医院除加强侦察警戒之外,没有进行足够的应付敌人的准备工作。 太阳西斜了,医院中还没有结束诊断,忽然东南方向枪声砰砰地响。这对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伤病员,真似晴天霹雳。 “啊!打枪了!” “枪声好象不远呢?” 所有的伤病员和工作人员觉得如果是靖卫团、守望队,保安队也许可以抵住,如果是大敌人,就不好对付了。从当前枪声的密度判断,一定是大的敌人。 枪声愈响愈密。从他们的作战经验中判断,敌人已越来越近。 整个的医院都动荡起来,勉强可以走动的伤病员,都带着轻便的用品走了;医院里的工作人员急忙收拾重要的医药器具,有的扶着伤病员,有的背着伤病员,有的几个人抬着伤病员,向树林中逃走。然而由于人员太少,他们虽然来回转运,也不能把伤病员通通弄走。 敌人快到医院了,没有运走的伤病员,依然躺在病床上,互相对着流泪,有时口里低声地念着:“死!死!死!” 枪声在医院附近响起来了,医院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有充满着愤怒的叹息声:“死……死……死……” 重伤员张洪海所在连的连长在战斗开始不久就牺牲了,他奉令兼代连长,到最后夺取敌人阵地的时候,左腿负伤了。到医院后,伤口发肿,痛得日夜不能睡觉。这天他听到响枪后,和其他伤兵一样,不断地叹息。等到枪声在医院门外响的时候,他忽然眼睛一睁,牙齿一咬,十分愤激地叫了一声:“他妈的!就算是十多天前打死的吧!我们总是胜利地死!” “是!”旁边躺着的战友都说,“就算是仙梅打死的,我们总是胜利了。” 眼看就要落在老虎口上,只有一死!与其恐惧地等死不如慷慨地拚死!这样一想,他们的神经不象开始听到枪声那样紧张了。张洪海是吉安人,读过五六年书,他有个教师常以吉安历史上出了文天祥而自豪,他把他的《正气歌》和《过零丁洋》两首诗写成一寸多大的字贴在墙上,他常常自然而然地读,叫学生也跟着他读。张洪海在这绝望的时刻,自然就想起文天祥,想起最感动他的诗句: 惶恐滩头说惶恐 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伤兵中有一部分是国民党方面的,那是在不久以前,褚耀汉、孟当仁从仙梅溃败的时候,把他们抛在战场上,被红军救护起来的。他们认为自已是国民党兵士,不管是谁来,大概不会伤害他们。但他们也很着急,因为救护他们的红军的伤兵处境危险。他们觉得以前的红军,虽然是仇敌,但在他们受伤之后,红军不仅不把他们当仇敌看,而且抬到医院,和红军伤兵一样对待,使他们非常感动。到红军之后,知道红军给穷人分田分地,他们不忍心看着朋友死。于是诚恳地对红军伤兵说:“红军弟兄,他们快到了,你们少说话,由我们来说,说是十八师和六十二师的——反正你们有些人的衣服帽子和我们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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