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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不只详细,而且很毒。”

  “哼!”声音拖长一下,“难说。”

  “难说?”

  “老刘,我抄写这样的命令,不知有多少了,我们的命就是写这样命令的命。”

  “你也是这样看吗?老江。”

  “你呢?”

  “你呢?”

  “我呵……”他又喝一口水,“老江,我们不是英雄,当然不能引用‘英雄所见略同’的话,但说一句良友所见略同是可以的。你看,我们过去抄写多少命令,哪个命令都有‘直捣匪巢’,‘犁扫庭室’,‘一网打尽’,‘灭此朝食’,‘歼灭之期,当在不远’,‘斩获甚众’,‘俘虏无算’,‘活捉某某’等等。总之,军事学上许多美妙的字句,都写在命令上了。可是结果不是‘匪巳远窜’,就是‘中匪狡计,微有损失’,或‘死灰复燃’,‘功亏一篑’等等公文呈式里巧妙的遁词所代替了。今天我们也写了‘直捣匪巢’和‘灭此朝食’的话,但过几天,恐怕又会被’功亏一篑’甚或‘中匪狡计,微有损失’所代替。”

  “是,你说的是真话。我想受令的人,接到这样命令,倒没有什么,至于我们抄命令的人,却难为情。明明知道是这样,却倒写成那样……”

  “唉,管他,混碗饭吃就是了。”

  “就是……我看上面尽是找漂亮话下命令,下面也尽是找巧妙的遁词来作报告。今天我在机要室看到十六师的电报,在这简单报告中,同一个时间同一件事,前面说什么‘正期大举迎战,将匪歼灭之际……’后面却说‘奈时机已失,功亏一篑’……”

  “这样的事,一晚也说不完,你只要留意一下,通报命令报章杂志,到处都是。我注意过湖南一家报纸,前后半年中,对共军罗霄纵队的记载,如果一天天去读,倒没什么,如果把这些消息连贯看一下,你就会知道。上个月我去萍乡,在图书馆看到一个消息,我觉得和前几个月的有矛盾,就费了半天工夫读半年的报,通通翻一下,我好好把它记了下来,简直叫你要笑死,现在读给你听:“‘去年九月初,四千五百人。经十五师在宁冈痛剿,毙俘匪二千三百以上。’

  “‘十月报载,匪区壮丁完全枯竭,即一兵一卒,亦无法补充。’

  “‘十月十五日,六十二师及萍乡保安团在萍乡又毙俘匪一千二百。’

  “‘十一月初,孙师在梅霞山毙俘匪约一千三百。’

  “‘十二月初,二十三师在吉安毙俘匪七百。’

  “‘十二月终,六十二师在安福又毙俘匪六百。’

  “到本年一月初,我以为他们已经被消灭干净了。可是不到几天,南昌行营通报说,该匪约四五千人,已北越袁水,逼近锦江,命令我们老总督率所率部队全部七个师及从南调来之孙师,猛烈追剿,这时我才吃一惊,我以为老共从天上飞下来了。把前后的报纸和通报查了一下,才知道在去年底,老共的四千五百人,在完全没有补充的情况下,已毙俘六千一百,他原有四千五百人,不仅不够消耗,而且要倒付一千六百,然而在倒付一千六的情况下,又钻出四五千人来。你说好不好笑。”

  “哎!就是这样一回事……”

  “你们在议论什么?”一声大吼,把两个书记官吓得连汗毛都竖起来了。抬头一看,曾士虎站在门口,双眼圆瞪,两眉倒竖,右手拿着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俩。

  “身为军人,临阵动摇军心,知罪么?”

  曾士虎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出了这几个字,就象一字一刀。两书记官顿时懵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说:“司令,饶命。”

  “司令,念我跟随您多年,饶我这一次。”

  曾士虎觉得,对这样动摇军心的人必须严惩,特别是在司令部内部,不惩一儆百,将不堪设想。他额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在不太亮的灯光辉映下,发着青光。他手起枪响,两个书记官应声倒地,一命呜呼了。

  匆匆赶来的参谋处长,连忙派人抬起尸体运往屋外。曾士虎余怒未消,指着尸体对众人讲:“今后,在我的司令部里不许有人背后议论,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曾士虎把手枪放进枪套里,轻声地对参谋处长讲:“立即给他俩家里汇去抚恤金五百元,就说是战场阵亡的。”说完,迈着沉重的步履,回到他的卧室。

  第二天一早,曾士虎率队出发,两路纵队并行前进。曾士虎居左路,亲自掌握主要方向。

  突然,前卫来报:队伍与红军遭遇了。曾士虎倚仗兵多,一面指挥军队进攻,一方面用无线电告诉其他各路,迅速合围。他希望同红军拼一下,哪怕是鱼死网破,也心甘情愿。

  一会儿,前卫又报:刚遭遇的红军经他们一顿猛冲就退了。曾士虎很喜欢,认为红军被迫退却,加以山高路小,一时很难跑掉,这正是消灭的好机会。他对来人大声说:“猛追!猛追!快点追”……告诉你们师长旅长。”

  前面的队伍没有等到他的回示,早就追去了。曾士虎特别起劲,打起马走,过了沙栋桥,前面虽然前进得很快,但只看到自己的伤兵,却看不到一个俘虏,心里开始怀疑,为什么追击得这样快还抓不到一个俘虏?又猛追了一阵,还是一样。他认定从战场追击,已不可能消灭红军了;可是从战略上想一下,认为红军向北走,也不算坏,这样必然会碰上北面的堵击部队;万一碰不上,北面是条不能徒涉的富水,再北一点,是素称天堑的长江,东面是南浔路,是鄱阳湖,西面是粤汉路,是洞庭湖。红军向北,不过是自走死路。于是继续发出猛追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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