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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那为什么又种起来了?种烟合算吗?”

  “不合算。”

  “不合算?不是烟价高得很吗?”

  “价钱是高,但不归种烟的人得。国民党只要百姓种鸦片烟,却不准百姓自己卖。到收烟的时候,由他定价收买,定价只能抵上肥料和人工钱。所以很不合算。”

  “不种不行吗?”

  “不行。”老汉左手张开五指,左右摆了几下说,“你不种烟,他也要抽捐,照理来说,不种烟也不应该有捐了,不过他不叫烟捐而叫另一种捐名,同志,你们猪猪是叫什么?”

  红军猜了一下,没有猜着,老汉苦笑着说:“叫懒捐。”

  “懒捐?我种别的庄稼,难道也叫懒吗?”

  “同志,那不能由你说。他说你懒种鸦片,所以给懒捐,看你种不种。”

  “呀!太可恶了!太可恶了!真是刮(国)民党!蒋该(介)死(石)!”

  老汉眉头一皱,好象很不忍说下去似的,稍停一下,也开口了:“我们这地方,本来山多田少,百姓好多没有田地,有点田的又要种鸦片烟,所以很多人没饭吃,没力气的,只好讨口。‘肚空必多病’,没有饭吃的人,还管得上病?我们这里病特别多,还有一个原因,是国民党进攻的时侯,见人就杀,见了猪牛鸡鸭也杀,他们把皮一剥,五脏六腑,头和脚都丢了,苏区到处是骨头肉浆,差不多有两个月,这一带到处都是臭的,后来发大瘟疫,不知道病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一直到现在,病的还是很多。”

  “老大伯,不要着急。”陈廉安慰老汉说,“反动派现在虽然占了上风,但总有一天要倒霉的。你们现在虽然受苦,以后一定会翻身。你的侄子我帮你打听,你老人家现在不必挂心,他在队伍里面,和我们一样,也是很好的。”

  “是,是,我不着急,我也知道红军将来会得天下,不过他出去很久,想他罢了。”

  “老大伯,我们走了,以后再见……”

  陈廉回到司令部,把所见所闻向杜崇惠汇报了。杜崇惠眉头紧锁,踱了几步,自言自语地说:“这里赤白交界,老百姓太苦了!红军家属太苦了。”

  他叫来了供给部长,当着陈廉的面严肃地说:“拿出两百元现金,今晚就分给红军家属。”

  供给部长面有难色,刚要说什么,杜崇惠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说:“知道你有困难,但要完成。怏去!”

  【第十五章】

  这天,罗霄纵队的宿营地很特别。瓦砾堆上只余下四块壁头,有的倒了半截,好象没有盖的箱子一样,大口朝天。有的完全倒塌,只留下屋基。炉灶长满野草。野草里面,有人头骷髅,也有猪牛狗猫的骷髅。零碎的骨块,虽然无从分辨是人类或畜类,但可以判断出禽兽争食的战斗痕迹。骷髅和碎骨的周围,野草长得特别繁茂。在瓦砾堆旁,村民搭起临时住房,木板作壁,竹子作柱,杉皮作瓦。村苏维埃政府和农会妇女会等群众组织,在这陋室前挂上了各自的招牌。红军一到,从各个角落跑出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便热情地围住了战士们。在这些多次被烧毁的村庄中,有严重的战争伤痕,又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新机。

  部队刚刚住下,忽然听到吹吹打打的锣鼓声。何宗周好生奇怪。这里发瘟疫,怎么还有人吹吹打打?来到村口,只见一顶大轿,高出众人头上,七八个抬着慢慢地走。轿子后边跟着一大群人。何宗周问侦察员张山狗:“干什么的?”

  张山狗一面走着,一面说:“搞迷信。”

  另几个人说:“抬佛游行。”

  旁边还有两三个穿便衣的本地青年也说“是搞迷信。”

  “是你们这村子抬佛游行吗?”

  “是,我们这里几个村子合起抬的。”

  这时候佛轿停在村旁小晒场,有些老太太,点燃线香插在旁边。来人越来越多。有个送佛的老人大声说:“这个佛不是泥塑木雕,是个好人升天成佛,已经四百年了,灵得很。敬了他,我们这里就不会再病死人了。”

  旁边有几个青年,有穿军衣也有穿便衣的,他们互相示意,带着轻蔑的口气说:“革命了还要搞迷信,真落后!”

  张山狗说:“就是落后。哪有死了的人还灵的!”

  许多人都围在他们身边,有的人骂起佛来。送佛的老人在旁边,大声说:“这个佛就是灵,我十多岁上过五梅山,道士同我们说,这个佛生前总是做好事,到五十多岁玉皇大帝寄他一个梦,叫他在一天晚上,梳洗干净,同家里的人告别,到一个古庙烧香。他照玉皇寄的梦去了,一位老道迎接他,给他穿上新衣,坐在佛龛上,不说不动,不吃不喝,几天就成佛了,他现在坐在凳上,不倒不斜,五官齐全,怎么不灵!”

  同来迎佛的老人也助兴说:“就是灵!灵!你们年轻人还没有上过大庙呢!”

  年轻人越围越多,有人说:“这个佛四百多岁了,农民饿肚子饿了四百多年,如果不是四年前分了田,还不是一样饿肚子。”

  “对!”另几个人说,“革命该破除迷信。”

  张山狗站得高高的,他看到本地青年和士兵都说要破除迷信,左手一挥,激动地说“迷信就该破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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