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嫁妆一牛车 | 上页 下页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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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坟场的小路的右手边立着的这间他们的草寮,仿佛站在寒极了的空气里的老人家,缩矮得多么!也并非独门户。隔远一丈些的地方还有一间茅房歪在那里。那茅房住着一家人,心担不起晚间坟场特有的异骇,一年前就迁地为良到村里人气滃荣的地带去。就这样那房子寂空得异样极了,仿佛是鬼们歇脚的处所。 现在仅就剩下万发他们在这四荒里与鬼们为伍了。怪不得注意到有人东西搬进那空腾着的寮,阿好竞兴狂得那么地抢着报给万发这重要性得一等的新闻。 “有人住进去了!有伴了!莫再怕三更半瞑(半夜)鬼来闹啦! 这讯息不能心动万发的。一分毫都办不到。半生来在无声的天地间惯习了——少一个人,多一位伴,都无所谓。 拖下张披在竿上风干了的汗衫,罩起裸赤的上身。也只这么一件汗衫。晚间脱下洗,隔天中午就水干得差不多可以穿出门。本有两件替换。新近老大上城里打工去,多带了他的一件。家贫不是贫,路贫贫死人,做爹的只得委屈了!也不去探访乍到的邻居,他便戴了斗笠赶牛车去。阿好追到门口,插在腰上的双手,算术里的小括弧,括在弧内的只是竿瘦的I宇,就没有加快心跳的曲折数字。 “做人厝边(邻居)不去看看人家去。也许人家正缺个手脚布置呢!”阿好的嘴咧到耳根边来啦! 装着听不见,万发大步伐走远去。 比及黄昏的时候,万发便回来。坐在门首的地上吸着很粗辣的烟,他仍复没有过去访看新街坊的意思,虽只有这么两步脚的路程。阿好的口气突然变得很抱怨起来,谈起刚来的厝边隔壁时。 “干——没家没眷,罗汉脚(单身汉)一个。鹿港仔,说话咿咿哦哦,简直在讲俄罗!伊娘的,我还以为会有个女人伴来!” 他不语地吞吐着烟。认定他没听到适才精确的报告,身体磕近他,阿好准备再做一番呈报的工作。 “莫再罗嗦啦,我又不是聋子,听不见。” “呵!还不是聋子呢?”阿好又把嘴咧到耳朵边,仿佛一口就可以把万发囫囵吞下肚的样子。“乌鸦笑猪黑,哼!” 以后的几星期里,万发仍复没有访问那鹿港人的意念。实在怕自己的耳病丑了生分人对自己的印象。不知识什么原因,也不见这生分人过来混熟一下。例如到这边借只锤子,刚近移迁来,少不了钉钉捶捶的,晚间看他们早早把门阖密死,是不是悚惧女鬼来粘缠他?虽然一面也莫识见过,万发对这鹿港仔倒有达至入门阶段那一类的棯熟。差不多天天阿好都有着关于这鹿港仔的情报供他研判。那新邻居,三十五、六年岁——比他轻少十棯的样子,单姓简,成衣贩子,行商到村里,租用这墓埔边空寮,不知究看透出了什么善益来?渐渐地,万发竟自分和姓简的已朋友得非常了,虽然仍旧一面都未谋面过地。 “他吃饭呢?”他问的声口渗有不少分量的关切。 “没注意到这事,”阿好偏头向姓简的住着的草房眺过去。“也许自己煮。伊娘,又要做生意,又要煮吃,单身人一双手,本领哪!” 终于他和姓简的晤面了,颇一见如故地。 他看到姓简的趋前来,嘴巴一张一盖地,象在嚼着东西,也或许是在说话着。姓简的鹤跃到跟前,脚不必落地的样子。嗯——狐臭得异常。掩鼻怕失礼,手又不住擓进肢窝深处,仿佛有癣租居他那里,长年不付租,下手撵赶吧!实也忍无可忍。只听他咿咿哦哦声发着,大馒头给塞住口里,一个字也叫人耳猜不出。万发把朴重的笑意很费力地在口角最当眼的地方高挂上,一久两唇僵麻,合不拢的样子啦!有时也回两句话的,瞥见姓简瘦脸上愣愣的形容,又所答非所问啦!干——这耳朵,这耳朵!突然万发对这位他耳熟能详得多么的鹿港人有了几微的憎厌。 阿好走出来,向那衣贩子招招手。衣贩子移近她,接去她手中的针线。阿好转近着万发: “这就是简先生!他借针线来的。他说早应该过来和你话一番,只是生意忙不开,大黑早就得出门。”声音高扬,向千百人讲演一般。 旋过去向简的道了一些活,很声轻地,她手指到自己的耳朵,频频摇着头,很夸张地。说明他的耳的失听吧l必然是这般的!姓简的脸上彰亮着象发现了什么轰天惊地的情事时的神色;眼光又瞟过来审视,有如万发脸上少了样器官。要在过去,这一时刻——身分给厘定的当口,最是惎恨得牙颤骨栗,现在倒又很习常” “你生意好吧!”找出了一句话来。 “算可以过啦!”阿好将姓简的话转诵给万发,依字不依声。“简先生问你做什么事?”-—— “哦!”捧上手,万发投给衣贩子一味笑,自嘲的那类。“替人拉牛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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