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又见棕榈、又见棕榈 | 上页 下页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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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在一起我有一种安全的感觉,觉得可以依赖她,其实她也没有比我大多少岁,但她有一种妇人的智慧,加上她是个写文章的人,她对人对事的看法和体会比较细腻而深刻,每次和她在一起之后,我可以很平安的过日子,不寂寞,不烦躁,也不再消极,只想再看见她,和她在一起。你一定会说那是因为我的生活太单调。任何人,只要只要和我志趣相投,就可以给我安慰,也许;你一定会说那是因为我对她的感觉完完全全是环境造成的,也许。但是,和她在一起的那种舒服和安全的感觉是任何人所没有给过我的。” “但是你不曾希望和她永远在一起?” “希望过,但是我没有勇气做到,我想到父母对我会怎样失望,怎么伤心,也想到对意珊没有办法交代,也想到别人对佳利会有什么样的看法,而这种看法会怎么样影响到我对她的感情,我也想到她孩子的问题,种种,我没有勇气面临种种难题的” “所以你也没有变。” 天磊眼睛仍然留在天花板上,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吗?不可能!他不是到萤桥去和人打架的吗?还有一次,为了一个流氓在国际戏院门口对眉立有下流的举动,他不是捏着两个拳头想揍他而被张平天拦住了吗?他的勇气都在美国一个人打天下的时候——先要克服功课上的困难,又要克服新环境所带来种种的不便,更要克服别人对东方人已存的偏见所带来的耻辱,还要克服看不见摸不到而却紧紧箍着人的寂寞——一层层地剥落了。 “你从前就是这样的,”张的声音犹如剪刀裁布,把糊住了天磊自己眼睛的纸都减开了。“遇什么事都犹疑不决,那时候既舍不得眉立,又舍不得不出国,记得吗?临上飞机还哭得眼睛通红,什么都丢不下,什么都拿不起,我不是总骂你不要弄错:和人打架并不需要什么勇气,那只是要一股一时的冲动就够了,能够做一个决定,做了之后不懊恼才需要勇气的!”忽然他把声音放得很和缓地说:“过去的事让他过去,你现在的问题是意珊。” “是的。意珊。”他把眼睛从天花板收起。点起一支烟,把空的烟盒捏成小小的一球。来的时候带的是整包烟,还没有走,廿支烟已经全抽光了,怪不得他喉咙里直发干。于是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喝下去,润喉咙。 “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我相信我也很爱她,但是我们心理上的距离差了一大截,她对美国及美国的生活没有一点正确的观念,假定我和她结了婚,她跟我去美国,她怎么去适应一个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的环境?” “那还不简单,你帮助她。” “啊!”他心里叫着,而我自己是多么需要她帮助我!“主要的是我们有距离,对事情我们有完全不同的看法,我觉得她心理上还太年轻,对一切的想法看法都太天真。她问我到底在美国吃了什么样的苦,令我变得这样消沉,事实上并不是我太消沉,而是她的生活过得太完满,好像太阳永远没有沉落的时候,反正我也说不出来,以前通信的时候我觉得还可以和她谈得来,见了面,我觉得她几乎是个孩子,我将来处处都要依顺着她,疼着她似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们两家人都巴望我们在这里结婚,然后我带她到美国去,我并非不愿意和她结婚,只是对于和她结婚后的幸福没有什么把握。” “她对你怎么样?” “不太清楚,反正对我不讨厌就是了,但是我相信我也不是她的第一人选。这件事一开始对她也不是顶自然的,因为她不好违背她父母的好意,同时,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她想到美国去,这两点在她对我的感情上占了很大的推策力,如果我像你一样,仅仅在台北的报馆里做事,我想她绝对不肯嫁给我的。” “但是你刚刚说她对你并不讨厌?” “好像不,而且我们通了这几年信,或多或少有点基础。” “而你也很喜欢她?” 天磊点点头,“但并不纯粹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恋,而带点大哥对小妹那种无可奈何,不得不照拂依顺她的情感。但是我喜欢她,她不讨厌我,婚姻能建筑在这两点上吗?” “为什么不能?我当初和我太太结婚,是她不讨厌我,我也不讨厌她,你看我们还不是过得很好吗?你的毛病是想得太多而做得太少,想得太多容易闹情绪,做得太少容易消沉。婚姻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两个人对彼此‘认了’,然后一起往一个方向做去,没什么做不到的。你听我一句话,好好的和她处一阵,她的天真和种种单纯的想法,如果你从另一角度去看,也未尝没有它可爱的地方,是不是?如果和她处了一阵之后,仍然觉得没有足够的基础可以结婚,那么我就劝你,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不要拖泥带水,怕伤了这个人的心,又伯伤了那个人的心。我刚刚说你没有变的意思,就是指你的优柔寡断。” 他看了看表,猛的跳了起来:“啊呀!已经一点了,我该上班去了,走吧,我们一阵。下次来,把她带来看看,怎么样?” 【第十一章】 不知道是张平天的大意,还是他故意,第二天他的报馆就登了一则牟天磊归国的消息:“我留美博士牟天磊,毕业于台大外文系,一九XX年赴美深造,于一九××年得南伊大新闻硕士,于一九××年得柏大新闻博士,现执教×大,于上月初返国省亲,并初次会晤与牟博士通信多年,毕业于政大商学系之陈意珊小姐,双方家长现正积极准备牟博士与陈小姐之婚事,届时——” 消息出来之后,出于天磊意料的,而使他不安并恼怒的,居然有很多记者登门来采访消息,问很多关于他和意珊通信的始末,天磊的父母不但十分殷勤的招待他们,并且很乐意的供给他们一切关于天磊和意珊的事,天磊的母亲还不厌其烦的把天磊从童年起到他出国这一大段的生活讲给他们听,脸上带着每个母亲谈到她们子女时不能克制的、得意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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