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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L:(独白)说我疯了?!疯子能如此镇静吗?疯子能如此从容地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吗?这是要排除一万种干扰才能办得到的!一夜之间,我并不比希特勒进攻苏俄前夜所需要的坚毅、力量和才干。我现在才体会到,什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什么是当机立断,什么是沉着果敢。说明一个人的潜在的勇敢和力量有多大,通常都被我们自己织的茧束缚住了,同时也使自己看不见自己,在盲目与被动之中活着等死。尤其是一个女人,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当机立断的勇气,绝干不出出人意外的丰功伟业。就像我们这个奇异国家的第一夫人,在几年前,几乎没有几个国民知道她,只是偶然听说她在给几个戏子排练改编新戏。谁也没想到,在某一个早上,她把这个排练场一下就扩大到整个国土,给所有的显赫和渺小人物都分配了角色,不演也得演。在这场威武壮烈的亦悲亦喜的闹剧里,她还顺便消灭了几个旧时私人的情敌和掌握了她的隐私的人。但她不敢亲自动手,没有溅一身血,也没有品尝到那种用刀去切割仇敌的肉的滋味,她比起我来,可就差远了!差得太远了!

  (Y昏昏然上。)

  C:你来了!我们之间的一切障碍都没有了!请看,这就是尊夫人的头。

  Y:(捂着眼睛)啊!你!你的心太狠了!

  L:胆小鬼!把手放下来!像我一样,睁大眼睛,正视一切!你以为你把眼睛闭上,世界上的一切就不存在了吗?别人都不看你了吗?与其让千万人像围观瞎眼狗那样,不如用自己的大眼睛迎着千万人的眼睛大放光明,自豪地微笑着面对一切,让他们更加惊奇,让他们由百思不解而肃然起敬!Y!来!你现在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当着尊夫人的面拥抱我。她绝不会再责骂你了!来!来呀!(极为娇柔地)来——呀!

  (L去拉Y,Y惊恐地退缩。)

  Y:啊!别!别靠近我!

  L:胆小鬼!你为什么在那种时候胆大包天?!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门外有人声。)

  L:来人了,我得去化妆,穿新衣服,我要改嫁了!

  (L进入内室。)

  Y:魔鬼!魔鬼!

  (Y痛苦万分。)

  (C和几个执法者拥上。)

  (L从内室走出,按“三突出”原则,舞台上应增加一万瓦特的面光。)

  (L穿着一件花布衬衫,套着一件薄薄的红羊毛衫,肩上披着一条白色纱中,头发梳得又光又亮,鬓边插着一束不知名的小野花,若无其事的样子,嘴角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亮相,长时间的亮相,增加管弦乐。)

  (切光。)

  (一束追光再现,照射在方桌上,毒蛇盘在桌上,得意地翘着头。)

  毒蛇:(独白)亲爱的观众们:在落幕之前,请允许我说几句话。我知道你们都在恨我,认为我应当是这一案件的罪魁祸首。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正因为我没有被押上被告席,也因为在这个国家找不到一个律师,我才有可能为我自己辩护。我的辩护词是引用一段具有雄辩性的名言:“唯物辩证法认为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鸡蛋因得适当的温度而变化为鸡子,但温度不能使石头变为鸡子,因为二者的根据是不同的。”——我的辩护到此完毕。在一个没有法官、没有陪审团、没有检察官的国家,只好请尊敬的观众做出公正的、恰如其分的裁判,不胜感激之至!

  (幕落。全剧终。)

  ***

  我注视着那扇窗户,过去,窗上贴的是黑纸,现在,挂上了有蓝色小碎花的布窗帘。

  ***

  我读完剧本,芸茜立即嚷嚷着:“很过瘾,够刺激,就是太夸张!不真实,完全不真实。”

  “我认为很真实,真实极了!非常真实。”

  “一点也不真实。不信你可读给任何人听,如果有人认为这个剧本写得真实可信,我可以跟你打赌。”

  “可惜现在根本就不敢读给任何人听。当然,即使读给人们听了,我也肯定会输。”

  “因为剧本写得不真实。”

  “不,恰恰相反,正因为剧本写得非常真实,我才注定要输。”

  “为什么?”

  ***

  “亿万人的真实感早就被多年来客观形成的伪真实感偷换得一乾二净了。”

  “你是个超人,所以例外。”

  “我也不例外。因为我看见过刘铁梅最后的形象,完全和剧本里描写的L被捕前的亮相一丝不差,真实得使我震惊。宋林准确地写出了从医务室的刘铁梅到卡车上的刘铁梅之间她的精神经历,洗练而有说服力。”

  “那毒蛇也是真实的?不是作者虚构出来的?”

  “是作者虚构出来的,但我相信。”我激动地凝视着芸茜。

  “你真是个好观众!”芸茜吻了一下我的眼睛。

  我注视着那扇窗户,过去,窗上贴的是黑纸;现在,挂上了有蓝色小碎花的布窗帘。

  §十三

  隆布又赶起马帮走了。隆布走的驿路一次比一次远。苏纳美等待的、盼望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苏纳美想念隆布,想得越来越苦,一种说不出的又实在又空虚的感觉紧紧地攫住了她。隆布不在的时候,她戴着隆布给她的珠串、手镯和耳环在田里锄草,阳光在那些闪闪发光的首饰上跳跃,她在人前感到骄傲,但她更愿意独自寻找隆布在的那些夜晚留给她的感觉。

  每天,她一概不参加年轻人的锅庄舞会和山林里的对唱,早早就回到自己的“花骨”,沉浸在隆布没带走的烟味、酒味和他身上那种给人以强烈刺激的气息之中。夜里,只要是小窗外传来一声马蹄响,她就会惊跳起来,虽然她明知道隆布还回不来,她的心仍然会颤抖,久久地期待着一个奇迹——隆布提前回来了!但奇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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