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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不!我只是看苹果树的园丁。明知道苹果熟了,却想不到这么快就掉在你的嘴里。”

  “你羡慕别人么?”欧太太对我笑一笑,看看亚南:“要不要我来帮忙,将苹果摘下来送他!”

  “用不着!”欧先生赶过来对我说:“我教你爬树本领好了!”

  又是一阵欢笑,我偷眼看看小雨点和扬子云,他们也在注视我,我故意避开他们的视线,跑到窗口下。

  “啊!月亮出来了!”我听见小雨点高兴的声音。

  “星星真亮呢!”杨子云挨着我的肩头。

  “真好!雪停了,明天一定要出太阳了!”

  欧先生和欧太太也在一旁闲谈。

  我回头看看亚南,她和孩子们正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三十三】

  短短的寒假,在轻松喜悦间过去。小雨点和杨子云双双的回到天津,我和亚南也忙着赶到学校上课。匆匆聚合,又匆匆离开,大家在握别时,倒也感觉无限的怅惘。

  男女中间的感情,有些地方表现得非常微妙。在这一个学期中,我和亚南的关系,反而显得比往常生疏,见面时彼此都谦逊有礼,甚至相视无言。亚南在性格上也有很大的改变,居然也学会轻颦浅笑的儿女情态。

  大概是阿兰和秋明平安的消息,给我很大的帮助;在心情上,我不像上学期那样忧郁了。而且,杨子云也不时转告我家庭的消息。我也照他的计划,写一点简短的信寄给母亲和弟妹们,一个月后,我又看到了家人熟悉的笔迹。

  母亲的信里,还附着一张合家欢照片,背后是祖母的遗照,父亲和母亲并肩的坐在两张太师椅上,弟妹们分站两旁,母亲的身旁空着一个位置,大概是等着我回去的意思。

  一家人都露出笑容,连父亲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母亲在信上告诉我,父亲余怒已息,也很关心我生活状况,最近正准备筹一笔款子寄来。她自己只表示爱子心切,对过去的处置,懊悔莫及。

  母亲的信文,写得沉痛极了。起先是一派工仗排比的文体。最后她也学着新文学的口吻说:“原鼓我们吧!爱儿!因误会而铸大错。妈妈老了!半生心血,一诓酸泪,唯默祷上苍,佑我爱子——”伟大的母爱,从笔尖上前露出来。

  第第的信写得很天真,连篇累牍中值是些赞誉钦偑的词藻。他曾将这些事向同学们夸耀,问我在万里拔踄中,可曾像鲁宾逊漂流记里那样的新奇有趣。

  妹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信也写得工整而细腻。她将家庭情形详细的告诉说;原来家里人对我的失踪都吓坏了,谁也不敢说一句气愤的话。母亲想起了就哭,父亲表面上虽然装得很严肃,其实心里比谁都着急。

  这情形一直到接到杨子云朋友从香港的来信,才和缓下来。当时,父亲主张马上派人去寻找我,母亲考虑了一天表示反对。她说:一错不能再错,只有等我慢慢的回心转意,谁也不能再强逼我。万一我再要跑到外国去,那么一辈子也不能相见了。

  谈到阿兰和秋明的事情,她只是隐约的告诉我一点消息,倒是对我的做法,发了很多议论。

  她不了解我究竟是甚么意思,甚么打算。从这件事发生后,她对于男子的心情,更为惶惑不解。她说:以秋明的学识、性格、容貌,再加上三年同窗的感情,也不能得到我的真爱;而我与阿兰五六年的离别,仅仅是一次唔谈,就使我决定约她私奔,还是多么幼稚荒唐的事情。然而我平日的见解并不幼稚,行动也并不荒唐。

  她更苦苦的追问我,最让她想不通的是我这莫名其妙的处置。既然我有这么大的勇气去万里流浪,为什么没有勇气来争取婚姻成功。事情虽然败露了,但正好面对现实来彻底解决,为什么我不能对阿兰负责?又为什么我不敢向秋明坦白?她在怀疑中认为我是最不懂爱情而最容易发生爱情的人。最后,她从这件事得到一个天真有趣的结论,她肯定的说:世界上男子都是这样可笑而又可恨的胡涂虫,女人都是又痴又笨的可怜虫。尤其在爱情上,女人永远是寂寞的。

  这些问题我没有给妹妹明朗的答复,只是告诉她用功读书;书念遍了这些道理就明白了。并且,要她多多安慰母亲,请父亲也能原谅我的过失。

  果然,不到一个月,从香港转汇来一笔钱。父亲也写给我一封信。对往事只字不提,仍然是板起面孔,要我继续求学。在对人对事方面,又说了一番大道理,至于我今后的行动,他不像过去那样严格了,大意说目前国事日非,情势如果没有变化,将来终不免一战。南方终究比北方安静,能继续求学倒是很难得的机会。他对于弟妹们荒废学业的游行罢课,却表示大大的不满。

  可是,时代的潮流,好像和父亲的见识有意开玩笑。他那里知道,我现在所处的读书环境,混乱冲动的情形,比家乡偏僻的小城,何止千百倍呢!

  除去理工学院的同学,还保持一点学术研究的形式,文法学院的同学,简直是丢开了书本,都将整个精神贯注在救亡工作上,而且很有组织的去发展社会活动。有些教授也帮着同学们筹划策动。

  宁静的学府,变成了汹涌澎湃的海祥。大家都好像是一群海燕,在暴风雨前夕,愤怒、彷徨,盼望在浓雾中冲出来。

  当爱情的烦恼,在我心头松弛的时候,爱国的火焰,就特别炽热起来,在亚南的鼓励下,我参加了学校里各种宣传的组织。出墙报、散传单、编写剧本,甚至自己做演员;从舞台上读到街头。整天是忙忙碌碌,连看书写稿的时间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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