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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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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龍大副,他把那些他認為最危險的書冊看得七七八八,也丟得差不多了,他這時才想起那群賭鬼,不曉得他們賭了兩天,到底賭出個甚麼花樣來。不想到這事猶可,一想起來他就自己叫道:「糟糕透了!他們要是賭輸精光,還開甚麼屁茶室飯店呢?」這時已快到市橋,他即刻起來走到艙尾去。他看見一大堆人圍得密擠擠的,做莊家的是關貴廷。他疊好骨牌推出去,吳猛大喝道:「劏肚!」這意思就是說分牌時,從肚子中間拿起。 關貴廷就應聲把骰子擲出來,每人就依次從中間拿四張骨牌。大家緊張地捏著自己的骨牌,逐張牌猜下去,然後配好前陣後陣,放在蓆面上,等候關貴廷來揭牌。關貴廷先把各人的牌揭開來,揭一個殺一個,全場都殺光。最後,他攤開他自己的牌:第一對是「雙地」,第二對是「至尊」,眾人給殺得片甲不留。大家在無精打彩中忽然聽見老江湖在船外喝道:「老友!市橋到位!上岸好準備!」大家才好像睡夢剛醒似的,戀戀不捨地紛紛離開。剩下賭輸精光的吳猛、羅才、廖志強,三個人坐在那裡發呆。吳猛攤開雙手道:「完了!還開個屁茶室!」大副一手抓到林四海罵道:「你怎麼讓他們連生意本都賭光了?」林四海埋怨道:「我有甚麼辦法呢?原先說股本先收,你們一個也不相信我。他們自己的錢,賭輸了活該!」 吳猛輸得惱火了,向林四海發脾氣道:「丟那媽!老子輸自己的錢,用不著你說風涼話!我吳猛三十五省走了三十省,拍拍手我到處都有飯吃,老子決不吃你茶室的飯,你放心吧!」林四海不敢作聲。羅才無精打彩,對大副道:「龍大副,你作個主吧!你們要不要我做候鑊製臘腸?要,我就跟大家去;不要,我就到省城搭車回石龍。請各位借給我個腳水錢。」廖志強也跟著道:「誰肯借十塊錢給我,我到省城搭渡回肇慶。」吳猛道:「你們跟我來,我有飯給你們吃!」羅才道:「算了,老兄!你想做豬仔頭也不要在我們身上打主意。──林老闆,說呀!招不招呼我?」林四海道:「我離家幾個月,不知道我老婆還守不守著那間茶寮等我?萬一關了門,重新開過可不容易。我不敢擔保萬事大吉,我想,不如大家留下個地址,有辦法才通知大家,這樣比較踏實。龍大副覺得怎樣?」龍大副這時也想不出甚麼好主意來。他在思索著。胡萬順獨自想:湖南、廣東,到處一樣,混混再看吧。 船已靠定,搭客們紛紛上岸去了。關貴廷在船艙包好那件舊衣服,正悄悄從船頭上岸,逃開大家,蝦球走上去一手拉住,他用台山話罵道:「汝騎馬過海!賭贏了錢就偷走不要朋友了?」 關貴廷擺脫蝦球的手,瞪大一雙火眼望著他,想打他一掌,但又忍著,反從袋裡掏出一張一元港幣丟在地上,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氣道:「拿去吧!小賊頭!」說罷就快步走開了。蝦球受不了「小賊頭」這句話的侮辱,他跟蹤追上去。在第二條街轉角處,追到了他,在他背上啐了一口痰,這是挑戰的響號。蝦球在香港榕樹腳賭錢受辱時,他曾向人吐過口痰,這是第二次了。關貴廷回過身來,見是蝦球,眼睛冒火,向他走來,他就站定準備招架。蝦球打架也有了點經驗,他記得當日飛腳踢蟹王七時,曾給他一手接著拖倒在地,這時他學乖了,他用他的整個頭部連同上身猛力向關貴廷衝過去,就好像一頭野牛用它的頭角來鬥人一樣。關貴廷猛不防他有這一著,給他撞到倒退幾步,再站定腳跟迎戰。蝦球向關貴廷亂掃一輪飛拳,到底是少年人,氣力有限,兩個回合就給關貴廷擊暈跌倒在地上了。 當他醒來時,已經不見關貴廷。只見一群觀眾圍著他,高興地叫道:「沒死!沒死!」 蝦球回到船上,已不見大副他們。他猜他們一定上街吃飯去了。他到處找尋他們,終於在一間茶客如雲的華南茶樓找到大副、林四海、羅才三個人。大副問道:「你到哪裡去?我們隨街找你。」蝦球道:「關貴廷賭贏錢鬆人不夠義氣,我在街上跟他打了一架,給他逃了!」林四海道:「蝦球,怎麼你一臉都是血?」他轉向女招待:「大姑,倒盆洗臉水來!」 蝦球洗臉後喝了一杯熱茶,才發覺少了幾個人。他問道:「吳猛、廖志強、胡萬順他們呢?」羅才道:「吳猛帶領他們做生意去了。」蝦球問道:「無本做甚麼生意?」大副笑道:「無本生意多得很呢!賣豬仔過金山是無本生意,賣豬仔當差打仗也是無本生意,吳猛一定做人命販子,毫無疑問。」一邊談一邊吃飯,大家商量決定搭渡上廣州,再轉搭鶴山渡,預備到三邊墟去看看林四海那間「四海茶寮」,是不是還可以駐腳? 林四海拍拍胸口道:「一條蟲,一張葉;多個人,多雙筷,有飯大家吃,有難大家當,難道會餓死我們!」這幾句話,把大家的膽都壯起來了。吃完飯,他們就搭渡上廣州。到了西堤一打聽,原來鶴山渡因沿途河水不靖,已改為日航。從前是入夜開身,第二天便到三洲的,現在是白晝行船,中途停靠,第二天又再續航。他們便下船去佔領幾個鋪位,省下一筆住客棧的錢。龍大副摒除了一切前思後縮的雜念,死心塌地決定去學做小生意。但準備一有機會,便找間鄉間小學兼一點功課,一面教書,一面自我學習。最好能有個小風琴,給他練習音樂和彈奏他的新作。這就是他的全部理想。 蝦球呢,他依然夢想那種他既不十分了解但卻神往已久的爬山涉水到處為民除害的游擊隊生活。他準備一有機緣,便不顧一切投奔而去。他和大副都各有各的理想,各有各的打算。大副懂得一切為人民服務的道理,但他只記得他的音樂學習和作曲,他只想到最多就把這點本事獻出來,例如「為人民作曲」、「為人民而歌」等等。他還想到將他的整個身體心靈獻出來,好讓人民需要他那一樣,他就交出那一樣。他就缺少這一份向前衝的勇氣。蝦球呢,他完全不懂得甚麼大道理。他只等待一個人向他說:我們是為民除害的游擊隊,你來吧!他就會毫不遲疑行動起來,把他的整個生命交出去。他沒有大副那樣多的顧慮。說到林四海,他只是想回鄉去整理舊業;羅才一心一意去做候鑊廚師。林四海預備讓大副做櫃面,蝦球做打雜,他自己做買手,老婆則掌管財政。舊人則酌量留用。船未開身,他便計劃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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