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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一切都檢查妥當後,鱷魚頭就吩咐大副、機輪長兩人道:「今晚全部人員留艦,非請准假不得外宿。明天上午九時正開行,到香港停八小時,再直航海口。一星期後回來。你們各部的事情都準備好了嗎?」他們答道:「都準備好了。」鱷魚頭聽了很高興,他自慰他這個外行人居然能把這艘差艦指揮得頭頭是道。他獨自回艦長室去休息,大副、機輪長分頭回到他們的崗位,指揮各員準備一切。

  蝦球、牛仔兩人聯同去向亞娣、黑牡丹、洪少奶、亞喜辭行,知道亞喜已回黃埔去了。他們又到城隍廟邊去再看一次小玲,可惜煙攤已經收了。兩人便回艦休息。這兩個難兄難弟,在廣州這一個星期,除了不能多看小玲一面留下這點小小的遺憾外,他們算是度過他們有生以來的最幸福最美滿的一周了。

  一夜無話。廣州市民,又面臨到新的一天。一切迎生送死的勞動又繼續開始。路屍掩埋隊的運屍車工作開始得最早,天沒亮就向郊外流化橋開動了。長堤的行人和珠江的小艇,同晨光一齊露臉,漸漸活躍起來。天字碼頭邊的這艘載重限量六百噸的鱷魚頭的差艦,在八時四十五分就把它艦頂上的黑球除下來,預告就要終止它的停泊了。

  八時四十分,鱷魚頭登上司舵室,跟大副搭話,蝦球在艦首向岸上眺望;無線電生老吳在室内檢點他的工具;水手們忙碌著他們的勤務;牛仔則在艙底伴著得到鱷魚頭默許秘密登艦的黑牡丹,談著笑著。八時四十五分,馬專員陪洪少奶駛車趕到碼頭,登艦來送行。八時五十五分第一聲汽笛響起來了。馬專員跟鱷魚頭握手道別,洪少奶也跟著伸出她的手給她的丈夫,笑著用眼色跟他話別。鱷魚頭也笑著應酬他們,把他們送上岸。

  九時正,汽笛又響了。大副搖動他面前的「時丹拜」,應手鈴鈴作響。「時丹拜」的箭頭指在「Slow astern」上面,艦身便開始震動慢慢離岸。大副不斷搖動「時丹拜」指揮機器部工作,又關照旁邊的司舵員把好舵盤,差艦便緩緩向白鵝潭方向駛去。鱷魚頭蝦球向岸上的人微笑招手告別。

  長堤的景物慢慢向後退,江面上停著的船舶,一隻隻落在差艦的後邊。南北兩岸的橫水客艇,給差艦駛過的浪潮打擊得左右搖顛。這天風高日麗,差艦滿載著軍火,也滿載著全船人員的希望,破浪前進。

  黑牡丹從艙底鑽出來,三腳兩腳跑上司舵室去,跟鱷魚頭一起眺望兩岸的風景。蝦球獨個兒在艦旁極目向黃沙張望,他想搜索亞娣泊艇的所在。沙面一帶濃綠的行樹,終於落在差艦的後面了。差艦駛出白鵝潭,向左轉,沿著廣州内港新堤,進入省港航道。

  鱷魚頭的蝦兵蟹將煙屎陳、死蛇、雞眼、麥財、趙勝和蟹王七等,在魚珠港外的艇上等著恭送他們的上司。亞喜也跟著蟹王七坐艇出來,想看蝦球一面。自從她在長堤客艇上跟蟹王七互訴身世度過了有哭有笑的一夜以後,她更加喜愛蝦球了。因為蟹王七把蝦球當作親弟弟一樣看待,她也同樣分有了這一份感情。

  鱷魚頭站在司舵室中,眺望著珠江河面上自由飛翔的海鷗,心中默想:曾幾何時,我鱷魚頭又左右逢源,在珠江樹立了穩固的基礎了。他記起他來時曾對九叔、亞娣他們誇言道:風水佬騙你們十年八年,我鱷魚頭不出幾個月,就撈一番大世界給你們看!現在果然說對了。今天續上了馬專員的一條纜,直通天廷,還有甚麼事情不能幹?裝載一千幾百噸貨物,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何況馬太太還分有一份紅股,大家水漲船高,同撈同煲,誰做艦長都會照樣煮一碗,有甚麼稀奇?最可嘆還是那群失業軍人,他們無權無柄,也學人走私,活該他們倒霉。想到這裡,鱷魚頭非常得意。這時琶洲塔已經在望,黃埔軍校廢址也慢慢出現在眼前,鱷魚頭一看見這些景物,觸景生情,跟他來時一樣,不覺隨口歌唱起來:

  「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主義須貫徹,紀律莫放鬆,預備做奮鬥的先鋒。……」黑牡丹聽見鱷魚頭唱得這樣高興,她也開口唱那首經過人修改的「客途秋恨」:

  「涼風有信,晚景無邊。虧我懷人憔悴,度日如年……」鱷魚頭的軍歌給她打斷了。

  大副在旁邊聽見一個唱「黃埔校歌」,一個唱「客途秋恨」,他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他深深地想:這是革命的黃埔嗎?誰貫徹了主義?紀律哪一天不放鬆?至於那些奮鬥的先鋒,他們的骨頭已經化灰了。那個黑牡丹唱的更滑稽,她此刻何曾「懷人憔悴,度日如年」?她從眼眉到腳趾都是快樂的。這時鱷魚頭更加興奮起來,他用更高的音調把黑牡丹的歌聲蓋過:

  「打條血路,引導被壓逼民族;攜著手,向前行,路不遠,莫要驚!親愛精誠,繼續永守。發揚吾校精神!發揚吾校精神!」

  他的一群幹部,在他的差艦邊向他招手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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