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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虾球到宅梧镇已经两天了。第一天他跟亚炳周游街角巷尾,跟镇上的贫苦孩童打交道。亚炳的嗅觉很灵敏,他很快就结交上镇上的难童“哥头”,进贡了“见面礼”之后,他分得了一席铺位。第二天虾球就打听了鳄鱼头圑部的驻地和蟹王七连部的驻地,并在下午找到了亚喜。

  亚喜见到他非常高兴,问长问短,虾球就把经历告诉她,最后,他说了一段假话道:“后来,我们的茶楼开不成,游击队来了,把我抓了去做勤务兵,半途我就逃出来了。”亚喜也告诉她自己的经历,最后提到亚娣道:“七哥有一天去看她,她还是旧时一样泼辣,骂了七哥一大串难听的话,骂了又哭,哭了又骂,还骂你呢!”虾球道:“骂我?”亚喜道:“七哥说的,不信你去问问他。今晚洪圑长请饮酒,在庆云茶楼。”

  虾球就暂别亚喜赶来庆云茶楼。楼上摆了三桌酒席,校官一桌,尉官两桌。虾球上楼梯一眼就看见鳄鱼头的背影了,狠狠望了他一眼,再四周一看,见蟹王七正放下酒杯,他就跑上去,在蟹王七背后唤道:“七哥,亚喜姐叫我来请你下去讲几句话!”蟹王七看见虾球,跳了起来,一手拉住他道:“虾球!你打哪里钻出来的?干一杯再说!”虾球道:“等下再上来喝吧!”蟹王七就跟虾球下楼。

  走下楼来,虾球才一五一十告诉蟹王七他沉船以后的经历,最后说到给游击队抓去当兵,半途逃出来,饿了几天了。讲完经历之后,他问蟹王七道:“我以后怎么办?”蟹王七道:“怎么办?还用问,有饭大家吃呀!”虾球道:“我不想当兵。”蟹王七道:“当班长行不行?我连下正出一个班长缺。”蟹王七想要他顶死蛇的缺。虾球问道:“你连下的兵是大兵还是小兵?年纪比我小才行。”蟹王七道:“都比你大,二三十岁,四十岁的老兵也有。”虾球道:“那不行。我哪有本领带他们,最好是当名传达。”蟹王七道:“连部没有传达,到圑部去好不好?”虾球道:“洪先生肯用我?”蟹王七道:“怎么不肯用你呢?别在这里废话了!上来喝酒吧!”虾球道:“不,我不上去!我跟他打过架,他还恨我的。”蟹王七道:“洪圑长大人有大量,怎么会恨一个孩子呢?上来!我担保他不打你!”虾球只好跟蟹王七上楼来。

  蟹王七把虾球带到鳄鱼头的旁边,报告道:“报告团长,虾球回来了!”鳄鱼头一看见虾球,起初有点愕然,但即刻他就笑了,问道:“虾球,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到这里来的?”虾球道:“我跟林四海、胡万顺、龙大副一班人到三洲附近开茶楼,土匪来打三洲,把我抓了去,一路连稀粥也没得吃,我听说洪先生的队伍开到这里,我就乘机逃了出来。一连饿了好几天了!……”虾球说罢,鳄鱼头朗笑道:“哈哈!没有饭吃的乞丐队伍,怎么能够打仗呢?我以为我们才有逃兵,原来他们也有逃兵,哈哈哈!……虾球,你找到我,不怕再挨饿了!来,先干这一杯!暖暖你的肚子吧。”他倒了一杯酒递给虾球,虾球接过来,望一眼蟹王七,蟹王七笑笑,他就倒下喉咙去。蟹王七拉虾球的手道:“来!过我这一桌来吃饭。”鳄鱼头道:“虾球你跟王连长到那边去吃饭,吃完饭就到圑部来!”

  虾球走后,鳄鱼头对他左右的圑副、营长、军需、副官、书记、新闻室主任说道:“这个孩子真了不起!他是我的旧部下。有一次沉船,狂风大浪,都淹他不死。才十六岁,周身机伶,留他在圑部当马弁、当传达,是最好不过的了。”圑长称赞虾球,新闻室主任应道:“这孩子眉目精灵,身体结实。如果吃得饱,还会发育得更好。他认得字么?”鳄鱼头道:“认得几个字,读过初小。”新闻室主任道:“这就更好了,我帮圑座训练他两天,洗刷一下他在匪区里面中的毒素。”

  鳄鱼头笑道:“彭主任,你先替我洗洗我身上的毒素吧!我身上的毒素注射过盘尼西林还没好清楚呢!哈哈哈……”新闻室主任也张开嘴“哈哈哈……”笑起来。一笑开头,一桌的人你也哈哈哈,他也哈哈哈地笑起来,有些人只是机械地跟着上官笑,连自己也笑得莫名其妙。吃完饭,虾球跟鳄鱼头回到团部去,半醉的鳄鱼头,躺在靠椅上向虾球伸出大腿来,等虾球替他脱皮靴。虾球站着装不知道。鳄鱼头的马弁上前去替他脱了。鳄鱼头把副官叫来,吩咐道:“带这孩子出去,补他做传达!”

  第二天,虾球穿起军服,扎起风纪带、布脚绑,跟随着传达班长,开始做传达的工作。鳄鱼头的一团人并不完全驻在宅梧镇。圑部直属队及蟹王七所属的第一营驻在镇上及靖村、堂马各村,第二营驻在西南角的双桥墟,第三营驻在东边的榴花坪。驻地照这样的分配,倒也合乎军事要求的原则。鳄鱼头的武力,就完全控制了双桥水、沙水、石水三道河流和宅兴(宅梧到新兴)公路、宅开(宅梧到开平)公路,他把整个第四区的水陆交通都放在他的管制之下,无形中他就是这个地区的皇帝。一切地方上的民、财、教、建、农、工、商各业他都插一手,目的在扒钱。一切钱财物资的收入,都统其名叫“公积金”,大部放进他的腰包,小部用来津贴部下。

  他宴请部下,花天酒地的开销,不消说都是在公积金项下开支。他的三大财源:一是食空额,二是包运烟土,三是办军中合作社,这是三位一体的连锁企业。用公家的款,公家的交通设备,公家的人力,而做的全是私人生意。鳄鱼头的计划很周到,他打了一场下马威──偷鸡仗之后,马上就开始他的经济建设了。至于他的部下营连各级干部,没有一个不是上行下效,利用各种机会和职权,拚命挣钱。士兵呢,他们除了给上级尽量剥削利用之外,不能忍受的就拖枪逃走,挨下来的多数都不受纪律的制裁,明抢暗夺,看见官长带有家眷或轧了姘头,他们就到处强奸妇女。这批军队一驻扎下来,除了狼狈为奸的少数土豪劣绅之外,多数群众都恨之刺骨。

  裴广志到了宅梧,不上两天工夫,关于防军的军风纪,分布概况,群众对防军的舆情,他都查得一清二楚。他每天都写了报告,交亚胜带给交通站传递回去。

  亚炳在庆云茶楼门口附近帮同一个小朋友看香烟摊,整天在等虾球传达消息。第一次裴广志去问亚炳,亚炳道:“蟹王七、鳄鱼头请了虾球吃了一顿饭,喝了一杯酒,吃饭的人一共三围枱。”裴广志问道:“还有其么?”亚炳道:“没有了。”裴广志生气道:“这个胡涂虫!”很不高兴地走开了。裴广志事前受了丁大哥的叮嘱,凡关于虾球方面传来的消息,不管芝麻绿豆大小都要写下来,作为判断的数据。无奈何,只好照写送回去。看到这情报的丁大哥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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