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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自己选择的路

  虾球偷了龙大副的左轮手枪,把子弹带扣在裤腰上,拔出枪来握在手上,跨出烟草铺后门的围墙,看见路就走。天上有几点星星,路边有几声狗吠,秋夜的寒流向他袭来,他打了一个寒噤。他这时候的感觉是很复杂的:有点欢喜,欢喜他从此海阔天空,独立生活,不再做任何人的尾巴了;有点惭愧,惭愧他没有办法和龙大副道别,因为他不曾得到他的同意,就拿掉了他的手枪;有点惧怕,惧怕乡下的自卫圑兵检查到他的手枪,把它夺去;又有点彷徨,彷徨他的生活不知道那一天才有个定着……这些感觉揉成一圑,互相交替消长。走着走着,他又给另外一个感觉擒住了:他手上那枝手枪在夜雾的侵袭下愈湿得冰冷,这枝家伙可以打死人,甚至于失手打死自己,他对它还非常陌生,不懂得它的性能和用法。他宝爱它,但他还不了解它,他非常需要清清楚楚也看它一下。

  走到半山腰,天快亮了。虾球就坐下来休息。回顾没有一个人,他就仔细端详他手上这个宝贝。

  这宝贝有一个枪柄,柄前的下端有一个护圈,护圈之上有一个奇怪的转轮,转轮前后就是撞针和枪杆,枪杆尖端有一个微微突起的准星。他周围抚摸这些构成的各个部分。转轮是可以转动的;他转了它几下,觉得很有趣。他在电影上看过武侠片,他见过明星们握手枪射击的神态,他就很神气地装一个射击的模样,枪尖指着前面茶亭的泥柱,食指扣在护圈内的扳机上,想象那泥柱是一个蹲着的野猪,他就不自觉地扣了一下扳机,马上“砰”地一声,子弹飞射出去了。虾球骇了一跳,呆住了。当他看见对面的泥柱给打塌了一角,泥片掉落一地,他高兴起来自语道:原来是这样的呀!容易得很呢!

  天渐渐透亮了,虾球这才看清楚这黑得发亮的手枪的形状。不多久,他有办法把转轮弄出来,把打过的子弹壳取出来。他取出子弹之后,一连扣了几次扳机,才知道扣一次扳机转轮向左边转一个位置,转轮内一共有五个放子弹的弹槽。每一次转动,就恰恰是转一个弹槽的位置。他解下子弹带来看,带上还附有十颗子弹,他算一算,一共还有十三颗子弹,他准备留下十颗,零头的三颗就拿来练射。他在茶亭外找来一只破碗,把它放在山边的树桠上当作练靶,他站在二十步外向破碗放了一枪,不中;再移近五步,又放一枪,也不中;他气了,再走近五步,闭着左眼瞄准好,停止呼吸,慢慢地扣下扳机,“砰”地一响,那只破碗粉碎了。虾球跳跃欢呼,快乐得忘了形。这一枪,在他的生命史上,是永远难忘的一枪呢。

  虾球在茶亭外边欣赏一番他的射击成绩,这时,远远传来农民在山脚下使牛犁田的声音,他知道时候已经不早了,连忙拔脚上路。他把手枪插回枪袋,把枪袋移到肚皮面前来。他把双手插在宽阔的短衣的口袋里,这样一遮掩,就没有人知道他身上有枪了。

  太阳从对江的西樵山背升上来。阳光来自左边,他站定来想一想他走路的方向:太阳出在东方,那我不是正往南走吗?三边墟的南边是些甚么地方呢?他的地理常识还浅得很,他要是知道照这样的方向继续走三五天,就可以走到他的家乡台山,他该有怎样的感想呢?一个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地的走路人,心里总有一点事情牵挂,步伐似箭,归心也似箭,反而不如没有一定目的地的虾球,来得无牵无挂。他爬上了一个山岗又一个山岗,越过了一个分水岭又一个分水岭。倦了就躺在草地上睡一觉,渴了就用手捧喝路边的清溪水,饿了就向乡下人买半斤生番薯充饥。

  走着,走着,他想起他的友伴牛仔,要是鳄鱼头不将他打死,现在两个人在一起多幸福,多好!可是,这样甜蜜的事情,只能在梦里去寻找了。只要他一天还惦记着牛仔,他对鳄鱼头的仇恨,就像火种一样,一天天燃烧不熄,一天天扩大范围。牛仔的爱不死,对鳄鱼头的仇恨就永在。他还不大十分清楚,那个出身微贱的鳄鱼头,现在正以最快的速度,充实他保安团的实力,预备替游击队的大敌人效命,跟游击队打仗。他愈是飞黄腾达,他的坏事就做得愈多。他要是清楚这些政治上军事上的大事情,他的流浪可能就会不像现在这样没有甚么目的地,而是有一定的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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